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剧痛中沉浮。如同被卷入永夜的深海,不断下坠。耳中残留的,是大陆板块被撕裂的恐怖轰鸣,是防空警报被掐灭的死寂余韵,是金属结构崩塌的末日挽歌,更是无数扭曲异种涌入时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嘶鸣……它们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下坠……不断下坠……
没有光。没有方向。只有后颈处那把钥匙,如同嵌入灵魂的冰冷锚点,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诡异的牵引感。仿佛黑暗中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它,也连接着某个无法想象的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一秒?一个世纪?
零感觉下坠停止了。
没有撞击的实感。更像是沉入了一片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铁锈和防腐剂混合气味的……液体之中。或者说,某种……胶质?
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他本能地想要挣扎,但身体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焦黑的皮肤浸泡在这冰冷的胶质里,传来针刺般的细微痛楚。后颈钥匙的搏动,在这粘稠的介质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搏动都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他脊椎深处跳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被血痂糊住的眼睛。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油污的毛玻璃。光线极其微弱,是一种粘稠的、如同劣质荧光棒发出的……暗绿色。勉强勾勒出眼前的景象。
不是预想中的坚实地面,也不是废墟的残骸。
他悬浮着。
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缓慢流淌的……暗绿色粘稠胶质海洋之中。
这“海洋”并非死物。无数粗大的、如同巨蟒般的金属管道和闪烁着微弱幽蓝冷光的神经束线缆,如同深海巨怪的触手,在这粘稠的胶质中纵横交错、缓慢蠕动。它们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类似生物粘液的滑腻物质,闪烁着不祥的微光。一些管道的接口处,不时有细密的、如同活体水蛭般的生物探针伸出,在胶质中探索着,又迅速缩回,留下细微的气泡轨迹。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海洋”的边界。
视野所及,并非坚硬的墙壁。而是……如同巨大生物腔壁般的、不断缓慢蠕动、搏动的……暗红色“肉壁”!那“肉壁”并非真正的血肉,而是一种覆盖着厚重、湿滑生物薄膜的合金结构!薄膜下,粗大的、如同活体血管般的能量导管清晰可见,里面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液体!无数细小的、如同神经节点般的突起在薄膜表面规律地搏动、收缩,每一次搏动都让这巨大的“腔室”微微震颤!
这里……不是门后的空间。
这里……就是门本身?!或者……是门后的……“夹层”?!
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牧者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意识中炸响:“门后……是‘摇篮’。也是……‘坟墓’。” 这蠕动、搏动、如同活体巨兽内脏般的空间……就是“摇篮”?!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未知庞然大物内部构造的极致恐惧,混合着后颈钥匙带来的冰冷剧痛,瞬间淹没了零!他想尖叫,但粘稠的胶质堵住了喉咙,只发出“咕噜”一声微弱的气泡音。
就在这时!
嗡——!!!
后颈钥匙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穿透灵魂的剧烈悸动!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剧痛和贪婪,而是……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牵引”!
仿佛沉睡的毒蛇终于锁定了猎物!
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粘稠的暗绿胶质中,不受控制地……动了!
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是那把钥匙!它在驱动他残破的躯体!如同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提线木偶!
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力场包裹着,缓缓调整了方向,然后……朝着这片活体腔壁空间更深、更黑暗的方向……开始“游”动!
速度很慢。每一次“游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暗红的血管纹路在他焦黑的皮肤下疯狂闪烁,如同燃烧的导火索,为钥匙提供着驱动这具残躯的能量。他的意识清醒着,却如同一个被囚禁在身体里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诡异的活体深渊中,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漂流。
粘稠的胶质拂过脸颊,带着冰冷的滑腻感和浓烈的防腐剂气味。那些在胶质中缓慢蠕动的巨大金属管道和神经束线缆,如同深海巨怪的肢体,在他身边无声地滑过。他甚至能“听”到管道内部液体流动的沉闷嗡鸣,能“感觉”到那些神经束线缆中传递的微弱生物电流带来的酥麻感。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钥匙……要带他去哪里?这片活体空间的深处……藏着什么?是终结?还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归宿?
人性在极致的恐惧和身不由己的绝望中挣扎。他想抗拒,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每一次意念的反抗,都换来后颈钥匙更加狂暴的搏动和深入骨髓的剧痛!钥匙冰冷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靠近……核心……融入……永恒……】
融入?永恒?
零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他想起了苍蓝——那被囚禁在培养舱中、意识被切割、成为永恒电池的“母本”!钥匙是要把他变成下一个“标本”?下一个“永恒电池”?在这如同巨兽胃袋般的活体空间里?
“不……”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呐喊在他意识深处回荡。林薇临死前无声的“活下去”,橘黄色光晕中那张模糊却温暖的面孔,苍蓝最后那空洞死寂的眼眸……这些碎片如同微弱的光点,在冰冷的绝望深渊中挣扎着闪烁,试图对抗钥匙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和诱惑。
活下去……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绝不能变成门后的“养料”!
求生的本能与对非人命运的恐惧,在这诡异的漂流中,在钥匙冰冷的操控下,前所未有地激烈碰撞。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粘稠的黑暗。视野在钥匙的侵蚀和胶质的模糊下,如同蒙上了厚重的血雾。但他强迫自己集中每一分残存的意志,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变数!
管道……神经束……搏动的腔壁……缓慢流淌的胶质……
等等!
零模糊的视线猛地聚焦(或者说,是意识在强行聚焦)!
在左侧不远处,一根巨大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生物粘液、内部流淌着暗红液体的能量导管上……似乎……有一个“东西”?
那东西被粘稠的胶质和滑腻的生物薄膜半包裹着,紧贴在巨大的管道表面。它的形状……像是一个……人形?
一个极其苍白、极其瘦削的人形!
它蜷缩着,如同母体中的胎儿,身体的大部分都被滑腻的生物薄膜包裹、粘连在粗大的管道上,只有一小部分的、如同石膏般惨白的手臂和一小截同样苍白的脖颈露在外面。黑色的、如同水藻般的长发在缓慢流动的胶质中无声飘散。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生命的波动。
像是一具被这活体空间吞噬、消化了亿万年的……标本?
零的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苍蓝?!是苍蓝的本体?!她被拖进了这里?!不……不对!那个在培养舱里被带走的“标本”……是第一个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这个……是谁?是更早的失败品?还是……
就在这时!
钥匙的牵引力猛地增强!零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蜷缩在巨大管道上的苍白人影……靠了过去!
距离在粘稠的胶质中迅速拉近。
那苍白人形的细节在零模糊而惊骇的视野中逐渐清晰。
惨白的皮肤毫无血色,如同久泡在水中的尸体。包裹身体的生物薄膜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半透明,隐约可见下面纤细得可怕的骨骼轮廓。黑色的长发如同失去生命的海藻,在胶质中缓慢飘荡。那张脸……被长发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小段同样惨白的下颌轮廓……
零的呼吸(在胶质中只是徒劳地产生一串气泡)瞬间停滞!
那下颌的线条……那弧度……
嗡——!!!
后颈芯片的位置(虽然己被钥匙刺入覆盖),猛地爆发出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这一次,不再是钥匙的侵蚀,而是……一种源自基因深处、源自意识被切割链接的……共鸣剧痛!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失控的闸门,疯狂涌入他混乱的意识!
——数据星图中,苍蓝那痛苦挣扎的意识轮廓!
——橘黄色光晕中,伏案书写的身影抬起头……那张脸!
——培养舱中,苍蓝那被长发半掩的、沉睡的脸庞!
三张面孔!在他混乱的记忆碎片中疯狂闪烁、重叠!
不!不是三张!
是……同一张脸?!
零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难道……难道苍蓝……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