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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区的空气，像一块浸透了腐败油脂和金属锈蚀物的厚重裹尸布，死死地糊在脸上、塞进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腥臭、化学品的刺鼻、以及某种劣质兴奋剂燃烧后的甜腻焦糊味。零蜷缩在巨大的废弃冷凝管道下方，背靠着冰冷粗糙、渗出粘稠冷凝液的金属壁，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呕出的只有带着铁锈味的酸水。
他逃出来了。从造神公司核心区那纯白的、试图将他彻底格式化或封存的冰冷地狱，坠入了这片混乱、肮脏的、如同巨大创口般的深渊区。但代价……是什么？
后颈芯片的位置，不再是单纯的灼热。那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不断搏动的异形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滚烫的熔流，顺着脊椎神经疯狂蔓延，灼烧着每一寸神经末梢！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志。更可怕的是大脑深处。
混乱。破碎。无法名状的噪音。
不再是之前被强行灌输时的格式化指令或冰冷数据流。而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污浊的……污染？如同无数腐烂的、带着粘液的触须，正从芯片深处蔓延出来，强行挤入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视野的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起诡异的光斑。不是星图的冰冷蓝光，而是混杂着污浊霓虹的、如同油污在水面扩散般的、扭曲变幻的色彩。耳边，深渊区底层特有的、混杂着远处械斗的嘶吼、劣质音响的轰鸣、以及某种巨大机械低沉运转的噪音，被无限地放大、扭曲，变成了无数意义不明的、充满恶意的嘶嘶低语和尖锐狂笑！
“……零……容器……火种……” 碎片化的词汇，带着苍蓝最后时刻的痛苦尖啸，在混乱的噪音中一闪而过。
“……标本库……门……起源……” 另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碎片紧随其后。
“……烂掉的……果子……都……要……烂掉……” 林薇在霓虹下带着嘲讽的清脆声音，此刻却被拉长、扭曲，变成了某种垂死的、带着浓重痰音的诅咒！
这些声音碎片，如同被污染的病毒，在零的意识里疯狂复制、碰撞、融合！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噪音污染，但毫无作用！那污染来自内部！来自那枚嵌入骨髓的芯片！
“呃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零干裂的唇间挤出。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幻听。视线扫过周围肮脏的环境——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流淌着荧光液体的排污沟，远处棚户区闪烁的、如同巨大创口般扭曲的霓虹广告牌……
就在他的目光掠过一块锈蚀的、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广告牌残骸时，异变陡生！
那广告牌上，原本闪烁着一个推销劣质神经兴奋剂的、笑容夸张的虚拟人像。但此刻，在零的眼中，那虚拟人像的脸……竟开始融化、变形！像素点如同腐败的肉糜般剥落，下面露出的……是林薇的脸？！
不！不是完整的脸！是无数碎片！废墟中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克隆体“林薇”冰冷空洞的脸！橘黄色光晕中盛满悲伤的脸！还有……苍蓝那模糊的、在数据星图中痛苦挣扎的轮廓！这些脸孔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在广告牌的残骸上疯狂地旋转、组合、撕裂！每一次组合都构成一张新的、更加扭曲、更加非人的面孔，发出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不！滚开！”零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抗拒而剧烈颤抖！
这不是幻觉！这是……记忆污染！是芯片深处那被强行塞入、被亵渎的记忆碎片，在外部环境的刺激下，如同溃烂的脓疮般爆发出来，侵蚀着他的感官，扭曲着他的认知！
苍蓝……她最后燃烧自己为他指路，代价就是她意识核心的崩溃？那些属于她的、属于林薇的、甚至属于造神公司冰冷计划的记忆碎片，失去了束缚，如同失控的瘟疫，正在他的意识里蔓延、污染？
“呃！”后颈芯片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剧痛！零的身体瞬间绷首，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无数混乱的光斑疯狂闪烁！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狂暴的痛苦和污染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震动，从后颈芯片深处传来！不再是混乱的污染，而是一种……熟悉的、带着特定频率的……搏动！如同在无边污浊的泥沼中，抓住了一根同样冰冷、却无比坚实的……金属栏杆？
是苍蓝？！她还……没有完全消散？！
“……核心……稳定……碎片……锚定……”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艰难地在零混乱的思维核心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凝聚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别……被……污染……同化……”
“……用……愤怒……锁住……它……”
“……深渊……区……维克多……血肉……熔炉……”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但那微弱的共鸣震动，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短暂地刺破了记忆污染的浓雾！维克多！血肉工坊！那个在深渊区边缘，进行着非法义体改造的“医生”！那是他坠落深渊区后，唯一短暂停留过的、带着一丝“人”气的地方！
对！维克多！他认识那枚芯片！他那贪婪而忌惮的眼神……他或许知道些什么！或许……能提供短暂的庇护？甚至……关于芯片的真相？
求生的本能和苍蓝用最后力量指引的方向，如同强心剂，注入了零濒临崩溃的身体！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广告牌恢复了原状，依旧是那个笑容夸张的虚拟人像，只是边缘的光晕依旧带着污浊的扭曲感。但至少，那可怕的、融合了林薇和苍蓝的扭曲面孔暂时消失了。
他必须动起来！在记忆污染彻底吞噬他之前！在清道夫可能的追捕到来之前！在身体彻底崩溃之前！
零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的管道壁站起来。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后颈芯片的剧痛和大脑里的污染噪音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着坠落到深渊区前的景象，回忆着苍蓝最后为他勾勒的路径——向下，穿过排污管道的巨大阴影，避开械斗频发的几个街区，沿着那条流淌着荧光液体的主排污沟边缘……
他像一个幽灵，拖着残破的身躯，在深渊区迷宫般的钢铁丛林和垃圾山峦间艰难穿行。周围是光怪陆离的景象：皮肤变异、长出鳞片或骨刺的拾荒者在垃圾堆里翻找；肢体被粗糙机械义肢替换的壮汉，在阴暗的角落里交易着违禁的神经接口元件；几个眼神空洞、显然注射了过量兴奋剂的青年，对着墙壁上扭曲的全息广告疯狂地扭动身体，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人性的阴暗面在这里如同霉菌般肆意滋生、发酵。
零尽量低着头，将破烂衣物的兜帽拉得更低，遮住自己过于苍白、布满冷汗和痛苦扭曲的脸。他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生怕对方眼中倒映出自己此刻非人的、被污染侵蚀的扭曲模样，或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记忆污染的发作毫无规律。有时仅仅是远处霓虹灯光的闪烁，就能让他眼前出现林薇在废墟中伸出血淋淋的手；有时是排污沟里翻腾的一个气泡破裂声，会瞬间变成苍蓝意识崩溃时的凄厉尖啸。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用指甲掐进掌心的剧痛来保持一丝清醒，同时疯狂地在意识里默念着苍蓝最后指引的名字——维克多！血肉熔炉！
不知走了多久，身体早己超越极限，全靠一股疯狂的意志在驱动。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污浊，劣质机油和生物粘液腐败的味道浓得化不开。眼前，那间熟悉的、被巨大冷凝管道完全遮蔽的狭窄巷子口，终于出现了。那个闪烁着幽绿色“医疗”字样的简陋灯牌，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磷火，在零眼中却成了唯一的救赎。
“血肉工坊——维克多”。
锈迹斑斑的金属气闸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暗闪烁的灯光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化学药剂、血腥味和焦糊有机组织味道的复杂气息。
零几乎是扑到了门口。他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框，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后颈芯片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在搅动，大脑里的污染噪音达到了顶点，无数扭曲的、属于不同面孔的尖啸和低语疯狂冲撞！
他猛地推开虚掩的气闸门，踉跄着撞了进去！
昏暗、闪烁的光线下，狭小的工坊依旧如同一个噩梦般的生物实验室杂烩。生锈的手术台，墙壁上挂着的怪异器官培养罐，角落里堆放的废弃神经束和染血绷带……一切都和上次一样。
但人……不同了。
那个只剩下上半截身体、固定在墙壁支架上的男人不见了。那个半边脸覆盖金属面甲、注射荧光液体的女人也不见了。只有那个干瘦如骷髅、一条腿被换成锈蚀液压义肢的老头，依旧蜷缩在破旧的悬浮椅上。他的脊椎上插着几根粗大的神经接口线缆，线缆另一端连接着一台冒着黑烟的、嗡嗡作响的老式分析仪。此刻，他浑浊的眼睛没有盯着屏幕，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喜，盯着工坊中央！
工坊中央，那张沾满污渍的手术椅上，此刻正躺着一个……巨大的肉块？
不，是一个人。一个体型极其魁梧、肌肉虬结到近乎畸形的壮汉。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和粗糙的缝合线，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他的左臂从肩膀处被齐根切断，断口处血肉模糊，正被几条从天花板垂下的、带着锋利切割刃和焊接喷枪的简陋机械臂粗暴地操作着！电火花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皮肉被高温灼烧的焦臭味！那壮汉双目圆睁，眼球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混合着剧痛和极致兴奋的低吼！
维克多那异常高大的身躯就站在旁边。他穿着沾满新鲜血迹和油污的皮质围裙，那只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机械义眼疯狂转动着，扫描着壮汉断臂处的操作。他那只粗壮的、带着金属指套的原生右手，此刻正死死按在壮汉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如同镇压一头狂暴的野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屠夫面对待宰牲畜般的绝对专注和漠然。
零的闯入，打破了工坊内这血腥而狂热的氛围。
切割机械臂的动作停了下来。焊接喷枪的火焰熄灭。那壮汉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转向门口，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威胁的咆哮。干瘦老头浑浊的眼睛也从肉块上移开，死死盯住了零，布满皱纹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极其诡异的笑容。
维克多缓缓地转过头。
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瞬间锁定了门口扶着门框、摇摇欲坠、散发着浓重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零。他那张覆盖着合金护甲的脸上，疤痕扭曲了一下。浑浊的原生黄眼瞳孔猛地收缩，里面不再是之前的贪婪或忌惮，而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仿佛看到一头本应被彻底碾死的猎物，拖着残破的内脏，从地狱最深处的焚化炉里爬了出来！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穿透了零破烂的衣物和兜帽的阴影，精准地落在了他那布满冷汗、痛苦扭曲的脸上，最终，死死地钉在了他后颈——那个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异常高温和微弱能量波动的芯片嵌入位置！
“是你？”维克多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屠夫般的绝对掌控感，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动摇？“你……居然……爬回来了？”
零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抬起头，兜帽下，一双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闪烁着混乱幽蓝光芒的眼睛，迎上了维克多震惊的目光。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后颈芯片的剧痛和大脑里翻腾的污染，如同海啸般再次袭来！
在维克多、壮汉和干瘦老头的注视下，零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痛苦地捂住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的嘶嚎！双眼瞬间被混乱的、如同油污扩散般的霓虹幻光充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身体沿着门框缓缓滑落，蜷缩在肮脏的地面，剧烈地抽搐起来。
记忆污染……彻底爆发了。
腐烂霓虹下的污染者，带着致命的秘密和失控的“火种”，倒在了血肉熔炉的门槛上。维克多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死死盯着地上抽搐的身影和他后颈那散发着不祥高温的位置，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