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的晨露在朝露晾晒的草药上滚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院子里的草药架渐渐丰盈起来,各色草叶、根茎在阳光下舒展着、干透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药香。李暮留下的那袋银钱被她收在一个竹筒里,沉甸甸的份量并未改变她每日采药、分拣、炮制的节奏,却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种子,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微澜。
失忆的迷雾不曾散去,那冰冷的、带着亘古气息的螭纹银链依旧是手腕上唯一的线索。然而近些日子来,另一种模糊但频繁闯入脑海的景象愈发清晰起来:一些扭曲盘绕的巨蛇图腾,狰狞而神秘,仿佛在远处无声嘶鸣;还有晃动跳跃的篝火旁,映照着周围无数身着色彩浓烈繁复、样式奇特古怪服饰的人影,他们在鼓点与啸叫声中,围绕火堆进行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原始而充满力量的舞蹈……这些画面碎片,带着硫磺、泥土与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灼烧着她的神经,带来一种灵魂深处的、不知是敬畏还是召唤的悸动。
还有身体里那道看不见的封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像一个沉重的石磨压在丹田深处,也像一层坚固的冰壳冻结了她的某部分力量(或者说潜能?!)和……某些东西;每次试图内视它,都只觉得晦暗一片,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猜想,这大概与她的遗忘有关。这封印锁住的,应该不仅仅只是力量,更应该是她丢失的过往。
“我想我该走了!”朝露对着竹屋里氤氲的药香,对自己低语。平静的采药生活无法给她答案,深山的屏障也无法永远隔绝她寻找源头的本能;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主动意图——下山。一边行医,一边寻找那些图腾的痕迹,寻找能解开她封印、唤回记忆的线索。她想起李暮临走时留下的那些银钱,正好可以用作行医的本金,或许可以救助更多的人,也好让自己有机会融入人群,探寻那未知的过往。
另一处李暮山中的驻地。
师父玄胤道人在此处盘桓了两日,在这两日里,他仿佛一位最寻常不过的慈父,除了每日用自己深厚温和的内力替李暮疏通那些被寒毒侵蚀后稍显滞涩的经脉,便是仔细检查李暮的伤口恢复情况,甚至亲自过问了山谷里众人的起居和药圃的收获。他对李暮的关切无微不至,言语间总是叮嘱他养伤为重,报仇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暮儿,你要记住,性命是根本。父母血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若为此鲁莽拼杀,白白折了性命,那才是真正的不孝。”玄胤道人替李暮号完最后一次脉,语重心长地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忧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傅只盼你能平安,只要活着,总能寻到真凶,将仇人挫骨扬灰!”
李暮内心感动,恭敬答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定会以保全自身为重。此番若非万全,绝不再轻易涉险。”
玄胤道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临行前,他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瓶中装着几粒散发着淡淡灵气光晕的赤红色丹药。
“这是为师这些年采集珍奇药草所炼制的‘参茸归元丹’,最是温养气血、固本培元,于你此时内伤愈合大有裨益。早晚各服一粒,不可断绝。”他将玉瓶慎重地放入李暮手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养,等伤彻底好了,给为师报个平安,为师就不在此多叨扰了!”
李暮接过丹药,只觉得入手温润,一股精纯的暖意透瓶传来,心中对师尊的感恩之情无以复加。赵阔在一旁恭敬地侍立,看着这情深意切的师徒分别场面,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也难以完全解释的不安——为何师尊这次连自己回山的时机和伤势恢复的细节都知晓得如此清楚?!这驻地的位置,除了他和少主的心腹,外人绝对不知……但这丝疑虑瞬间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那可是少主最敬重的师父啊,如父如母,一手将少主抚养教导,呃……想必是他老人家自有消息渠道关心着自己徒弟,万不可将师尊往坏处想。
玄胤道人嘱咐完毕,便也不再多留,飘然起身,青衣在晨风中拂动,很快便消失在峡谷入口处。
日子在李暮的潜心休养中安稳地过去。有赵阔的严密守护和驻地汉子的警惕,加之此地隐蔽难寻,数日来竟也风平浪静。李暮每日服药打坐,运功疗伤,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体内那阴寒蚀骨的毒伤似乎也被师尊留下的珍贵丹药和自身强韧的体质彻底压制下去,连气息都愈发沉稳,隐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致命的罗网从未放松。
与此同时,黑焰山深处。
血骨大殿的幽蓝鬼火下。
枯荣二老如同两道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枯槁鬼影,无声地伏跪在王座之下。
“禀尊主,”枯面老者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戾自信,“李暮……他的确未死,而且如同惊弓之鸟,缩回了他那老鼠洞巢穴里。”他旁边的矮小老者眼中鬼火跳动,尖细地接话:
“那老鼠洞藏得够深,入口仅一线天,西周绝壁密林,又有人日夜守护强攻不易,强行攻打确实棘手……”
王座上的赤炼教主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狰狞面具后的血瞳如同凝固的岩浆,唯有那丝丝缕缕逸散出的威压让整个大殿更加阴冷。
“鼠洞?”赤炼低哑的声音仿佛毒蛇吐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玩味,“再深的老鼠洞,又怎能困住猎鹰的眼睛?”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既知目标所在,留活口自然是上佳,但……”他声音陡然转冷,“本尊要的是他一身精纯的灵血!记住,是鲜活、充满力量的灵血!可若因贪求活口而横生枝节,让他再次逃脱,甚至……被他人摘了桃子……”面具后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地上的枯荣二老。
那无形的压力让两个老怪物身体都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就务必留个‘完整’!”赤炼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哪怕只剩一口气、一滴血未凝的尸身!只要其心脉本源尚未枯竭,魂魄精元未被惊散!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完整’封存,送至本座丹室!明白吗?”他特意加重了“完整”二字,“本座自有秘法,只要尸身尚温,灵血未凉,就足以淬炼出最上等的药引!哪怕成不了活药,也要让他死得其所,为我圣丹添一分力!”
这指令冷酷到极点!既要竭尽全力留活口获取最佳灵血,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将人变成一具尚有体温的“鲜尸”,也要确保核心血液送到他面前!
“谨遵尊主法旨!”枯荣二老齐声应答,声音里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绝对的服从和即将展开血腥猎杀的兴奋。
枯面老者桀桀低笑,声音带着刮骨的寒意:“尊主放心,正面不行,自有旁道。那李暮伤愈必然要吃药,他谷内所采买的药草、倾倒的药渣……皆是气味追踪的绝佳引子!老朽二人己点齐‘追魂十三组’,最擅长匿踪渗透,最识得……灵血的‘异香’!”他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这次,定不叫那只老鼠,有丝毫逃遁之机!”
赤炼教主满意地微微颔首,血瞳中的贪婪之光如同深渊般闪动。他挥了挥袍袖:“去吧。本座静待……‘药引’归位!”
两道灰影如烟般融入大殿的黑暗角落,无声地消失了。一场针对李暮所在峡谷驻地、以活人或“鲜尸”为最终目标的无声猎杀,再次启动。
而在远离黑焰山与竹山坳的某个小镇集市上。
朝露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袍,背着她那沉甸甸的药篓,己然融入了滚滚红尘。她在一个摊位上摆开了晒干的止血草、清心花和用油纸包好的自制金疮药膏,旁边立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书“赠医施药,随缘取用”。
她沉默而娴熟地为几个围拢来的流民和贫苦小贩处理着疮疖、风湿的小毛病,指尖稳如磐石。目光却像最冷静的猎鹰,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商铺的幌子、行人服饰上的图案、甚至墙角的涂鸦。她在寻找那个深深刻在她脑海中的——蛇图腾。
当她仔细为一个老妪清洗腐烂的脚伤时,丝毫没有察觉,集市对面阴暗的茶棚角落里,一个穿着不起眼的破旧短褂、蹲在地上啃着干饼的干瘦乞丐,浑浊的眼睛像是无意,又像是贪婪地,在她手腕偶尔抬起的袖口深处——那枚若隐若现的螭纹银链上,停留了片刻,又快速垂下了眼帘。
山谷之中,夜色悄然降临。
李暮在寂静的木屋内盘膝而坐,体内内息奔腾,沿着被反复梳理的经脉流畅运转,几乎己达受伤前的巅峰状态。师尊留下的参茸归元丹药力精纯,助益还是颇大的,比普通药物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