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把老胡同晒得发烫,却烫不过院子里的热闹劲儿。铁锹铲土的 “咔嚓” 声、木杵捣沙的 “咚咚” 声,混着大山叔跑调的梆子戏,把空气都搅得沸腾起来。爸爸光着膀子,脊梁上搭着汗巾,古铜色的后背被汗水浸得发亮,他弯腰铲起一锹土,粗重的喘息声里带着笑:“再加把劲!地基稳当了,往后的日子才能像糖葫芦 —— 节节高!”
“小峰啊,你家这小监工比包工头还严!” 张叔叔把草帽扣在我头上,故意板着脸,“刚才非要检查我砌的砖,说歪了一丁点儿都不行!” 我叉着腰,晃了晃树枝 “指挥棒”:“就是不行!等房子盖歪了,我的玻璃弹珠滑梯可怎么搭?” 惹得工人们笑得首不起腰,收音机里正播着的评书声都被盖了过去。
我蹲在沙堆旁当 “监工”,小脚丫陷进细软的沙子里。每当有工人叔叔路过,我就举起树枝 “指挥棒”:“叔叔加油!挖够一百筐土,妈妈烤的红薯管够!要是谁先完成,我还送他一颗彩虹糖!” 妈妈系着蓝花围裙穿梭在人群中,铝壶嘴 “咕嘟咕嘟” 冒着热气,倒出的凉茶在搪瓷缸里溅起欢快的水花:“大伙儿歇口气,尝尝我新熬的酸梅汤!喝完这碗,咱们一鼓作气把地基挖好!” 她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笑容却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
大山叔灌下半缸凉茶,抹了把嘴,扯着嗓子又唱起戏:“为只为那尘世中,一段情哟 ——” 跑调的尾音还没落下,就被爸爸的笑声打断:“山子,你这嗓子能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等房子盖好了,干脆组个施工队剧团,保准比天桥的杂耍还热闹!”
夕阳给青砖灰瓦镀上金边时,工人们扛起工具陆续离开。我蹦蹦跳跳地牵着妈妈的手,塑料小凉鞋踩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 “咯吱咯吱” 的脆响。“妈妈快看!” 我指着天边被晚霞染红的云彩,“等房子盖好了,我们就在房顶上种满向日葵,让它们天天追着太阳跑!晚上还要挂满天星星灯,一闪一闪的,像撒了一地的玻璃弹珠!” 妈妈弯腰刮了刮我的鼻尖,发梢扫过我脸颊,痒痒的:“好好好,再给我们宝宝搭个玻璃花房,把你捡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养得肥肥壮壮。再做个秋千,让你荡得比风筝还高!”
爸爸突然从身后一把抱起我,胡子茬扎得我咯咯首笑:“还得装个大喇叭!每天早晨放《西游记》片头曲,叫全村的小懒虫都起床!等你妈做好早饭,香味飘出去,保管整条街的人都馋得流口水!” 我们的笑声一路飘向巷口,正巧撞见裴奶奶拄着拐杖,扯着嗓子喊:“小昊儿!再不回家,你爸的笤帚疙瘩可饶不了你!”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却被妈妈轻轻拍了下屁股:“没大没小的!快给裴奶奶道歉。”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吱呀” 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前一秒还挂在嘴角的笑容,像被突然浇了盆冰水,瞬间僵住。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墙角的蛐蛐在小声呜咽。奶奶坐在木质小板凳上,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扇得空气都沉甸甸的。
妈妈的手指猛地收紧,掐得我手腕生疼,声音却软得像团棉花:“妈... 您怎么来了?”
奶奶 “啪” 地合上蒲扇,惊得我浑身一颤。她浑浊的眼睛扫过满地的砖块和工具,每一眼都像根钢针扎在我心上:“盖房这么大的事,都学会瞒着我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妈的?我看你们啊,是翅膀硬了,打算把我们老两口扔一边了!”
爸爸喉结上下滚动,脸色涨得通红:“妈,我们不是故意瞒着您... 这不是想着先把地基弄好,再给您惊喜吗?”
“惊喜?” 奶奶冷笑一声,“我看是惊吓!这么大的事不和家里人商量,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刚才还满院子的欢声笑语,此刻全被吸进了奶奶皱纹里,只剩下灯泡在风里摇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把气氛衬得更加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