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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自行车的链条发出 “咔嗒咔嗒” 的哀鸣，后座的铁架硌得我骨头发疼。母亲李月兰弓着脊背猛蹬脚踏板，碎花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在七月滚烫的柏油路上拉出倔强的影子。风灌进她飞扬的发丝，她突然开口，声音被热浪揉得发颤：“绾绾，你说这人啊，是不是生下来就有命数？” 没等我回答，她又自嘲地笑了，“你大姨当年说，命是死的，人是活的......”
记忆突然翻涌。母亲总说，85 年那个飘雪的冬天，大姨李月宁拉着妈妈的手带着她上了绿皮火车，大姨嘴里呼出白气：“别怕，我给你兜底儿！大不了咱姐妹俩在京市摆地摊，也能闯出片天！” 此刻自行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竟与8前的心跳声重叠。
转过三条胡同，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打开。大姨夫蔡大胜正蹲在院里修自行车，油渍蹭了满手，抬头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哟！稀客！快进屋喝绿豆汤，你大姨熬了一下午！” 屋内传来缝纫机 “哒哒” 的声响，大姨李月宁戴着老花镜，指尖缠着顶针，碎布头在她翻飞的手下拼成花布。“可算来了！” 大姨扯断线头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粉笔灰，一把将我从后座抱下来，在我脸上亲了口，“瞧瞧，又瘦了！等会儿给绾绾改条新裙子，再做对虎头鞋！”
我指着堂屋墙上的奖状：“大姨，这是表哥得的吗？” 大姨眼睛发亮，用顶针敲了敲缝纫机：“可不是！当年你大姨夫厂里发不出工资，我咬咬牙把银镯子熔了，就想着不能耽误孩子读书！” 说着突然瞥见我妈渗血的布鞋，竹制衣夹 “啪嗒” 掉在盆里。“这是遭了什么孽！” 她抄起擀面杖就要冲出门，“老杨家欺人太甚！我非得找他们理论理论！” 大姨夫铁钳般的胳膊拦腰截住她：“先给月兰处理伤口，这事从长计议！”
饭桌上，大姨把稠粥推给我和妈妈，自己就着咸菜啃硬窝头。我把碗推回去：“大姨，我吃这个！” 大姨又把碗塞回来，刮了下我的鼻子：“小馋猫，快吃！等大姨攒够钱，给你买巧克力威化！” 那周的晚饭总飘着糊味，可煤球炉上翻滚的粥香，却比什么都香甜。
第七天傍晚，爸爸的二八自行车碾过巷口碎石，车铃铛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妈妈攥着我的手反复，指甲在我手背上掐出月牙形的红痕。爸爸支好车，搓着手嗫嚅道：“月兰，跟我回去吧......” 妈妈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老杨，有些坎儿，跨不过去了。” 她松开我的手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底轰然坍塌。
我摸着墙上奖状粗粝的纹路，小声却坚定地说：“大姨，这次换我来护着妈妈。” 大姨把我搂进怀里，顶针硌得我发疼，可她的话却暖到心窝里：“好！咱娘儿几个，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