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食物的味道,混杂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比洛恩在垃圾堆里找到的还要糟糕。
但腹中灼烧的饥饿感压倒了一切。
洛恩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味蕾早己麻木,只是本能地摄取着维持生命的能量。
这是他离开黑胡子海贼团后,第一次有人主动给他食物,哪怕这食物本身也是垃圾。
一种久违的、几乎陌生的酸涩感涌上鼻腔,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慢点吃,慢点吃,可怜的孩子。”
老布伦的声音充满了“慈爱”,他倒了一小杯浑浊的、几乎全是水的劣质麦酒放在洛恩手边,
“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来?怎么弄成这样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洛恩的左臂。
洛恩的动作顿了一下,喉咙里堵着发硬的面包。
“洛……洛恩。”
他沙哑地回答,声音像砂纸摩擦,
“船……沉了。”
他不敢多说,言多必失。
“哦!海难!可怕,太可怕了!”
老布伦夸张地划着十字,一脸悲悯,
“万能的主啊,保佑这个可怜的灵魂吧!洛恩,嗯,好名字!坚强!”
他绕过吧台,一只油腻的手重重地拍在洛恩瘦削的肩膀上,那力道让洛恩差点栽倒。
“孩子,布伦大叔这里确实缺个打杂的,我给你地方住,管你一天两顿饭,你想要的报酬也一分不会少。你只需要帮我在后厨打打杂、洗洗碗、清理一下垃圾,怎么样?”
住所!食物!还有报酬!!
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击中了洛恩。
风车镇的希望还在远方,他需要积蓄,需要活下去的资本,还有尽可能的避开黑胡子的眼线。
老布伦的“慷慨”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尽管微弱,却足以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
“谢……谢谢您,布伦大叔。”
洛恩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低下了头,掩盖住眼中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怀疑,更多的是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
“哎,谢什么!主教导我们要仁慈!”
老布伦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小家伙。大叔这小本生意不容易,手脚要麻利,眼睛要亮堂。要是偷懒或者……手脚不干净……”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布伦大叔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明白吗?”
洛恩心头微微一震,立刻点头:
“明白,我会…好好干。”
“这就对了!”
老布伦的笑容又回来了,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去吧,先把后面厨房那堆该死的碗碟洗干净!记住,要洗得能照出人影!”
他指了指通往后面的一扇油腻腻的木门。
洛恩的生活就这样在老锚酒馆开始了。
工作繁重而肮脏:堆积如山、沾满凝固油脂和食物残渣的碗碟,需要用冰冷刺骨、混合着劣质肥皂和铁盐味的脏水反复刷洗;油腻的地板需要跪着用破布一遍遍擦拭,浓重的油污和酒渍混合着呕吐物的痕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搬运沉重发霉的酒桶,沉重的机械臂连接处被一次次拉扯,脓血渗透了脏污的绷带,带来持续的、钻心的疼痛。
老布伦的“仁慈”没了最初的热情,己经变得时有时无。
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多给洛恩半勺炖菜糊糊,或者拍着他的肩膀说几句“干得不错,小子”。
但更多的时候,是刻薄的挑剔和尖酸的斥责。
“废物!连个盘子都洗不干净!看看这油星!你是用脚洗的吗?”
“蠢货!这桶酒要是摔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磨蹭什么?没看到客人等着吗?你那破胳膊是摆设就砍了它!”
洛恩默默忍受着。
他把所有屈辱和疼痛都埋进心底最深处,只为了那一点点食物和角落里那个勉强能蜷缩身体的栖身之所——那是厨房后面一个狭窄的、堆满发霉木柴和破旧渔网的储藏间,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老鼠屎尿的气息。
夜晚,他裹着一条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毯子,在寒冷和疼痛中蜷缩,只有梦中父亲和母亲的笑容,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在他以为日子将这样麻木地熬下去时,一个幽灵般的影子出现了。
那是在他来到酒馆大约一周后,一个深夜。
洛恩被厨房里老鼠的啃咬声和左臂持续的剧痛折磨得无法入睡。
他悄悄爬出储藏间,想去水缸边喝点冷水缓解喉咙的干渴和伤口的灼痛。
厨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炉灶里残留的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
洛恩摸索着走向水缸。
突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冰冷、锐利,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警惕地望向黑暗的角落。
在堆放土豆和洋葱的麻袋堆旁,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比洛恩还要小,大概只有十岁左右。
她穿着一件过于宽大、打满补丁的灰色旧袍子,赤着脚,脏兮兮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乱糟糟的、在黑暗中几乎呈现出银白色的短发,以及一双在阴影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是种冰冷的、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警惕和疏离的蓝色,像冻结的海面。
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在暗夜中潜行的小猫,静静地看着洛恩,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洛恩僵在原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认出了这个女孩。
这几天在酒馆忙碌时,他偶尔会在厨房门口或楼梯下的阴影里瞥见这个一闪而过的银白色身影。
酒馆里其他人都当她不存在,连老布伦也从未提起过她。
“谁…?”
洛恩沙哑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冷的蓝眼睛死死盯着他,尤其是他那只包裹着破布的机械左臂。
不,似乎只有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另一只眼睛泛着一丝诡异的红色,这让洛恩想到了毒Q。
洛恩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这个女孩太诡异了。
他不敢再停留,匆匆舀了一瓢冷水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刺激得他胃部一阵痉挛。
他不敢再看那个角落,低着头,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飞快地钻回了自己的储藏间,紧紧关上了那扇几乎不挡风的破木门。
然而,那个银白色的幽灵并未放过他。
接下来的几天,洛恩总能感觉到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
当他埋头刷洗堆积如山的碗碟时;当他跪在地上费力擦拭油腻地板时;当他拖着沉重的酒桶,机械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时,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还是警告?
洛恩感到烦躁和不安,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只想安静地活下去,攒点钱,然后离开这里。
他不想招惹任何麻烦,尤其是这样一个诡异的女孩。
他尽量避开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假装没看见她。
一天下午,酒馆里没什么客人。
洛恩被老布伦打发去清理酒窖。
酒窖在酒馆地下一层,阴冷、潮湿、散发着浓烈的酒酸味和木头腐烂的气息,光线极其昏暗。
洛恩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就在他弯腰准备搬动一个空酒桶时,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差点把他吓得叫出声。
是那个女孩!
她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灰袍,赤着脚,无声无息的出现。
油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过分瘦削的脸颊和那双冰冷的蓝眼睛。
“离开这里。”
女孩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的清脆,没有任何温度,带着近似乎命令的口吻。
洛恩愣住了:“什……什么?”
“离开老锚酒馆。”
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楼梯口,
“越快越好。布伦不是好人。”
洛恩的心沉了一下,但随即涌起一股荒谬感。
这个神出鬼没、来历不明的女孩,突然跳出来告诉他收留他的“好心”老板不是好人?
“你……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
他下意识地反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老布伦或许是刻薄,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还有那微薄,但是承载着一切希望的薪水。
这个女孩懂什么?
女孩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
“我叫塞壬。”
她说出了一个极其少见、带着不祥海妖意味的名字。
“信不信由你。但记住我的话:布伦的笑容底下是毒蛇的牙。他收留你,不是发善心。”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洛恩的机械臂上,眼神复杂,
“你这只胳膊……就是他下一个目标。”
“胡说!”
洛恩被激怒了,连日来的压抑和对老布伦那点微薄感激的维护让他声音提高了一些,
“他只是……他只是严厉一点!他给我吃的,给我住的地方!你……”
“吃的?”
塞壬打断他,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知道那炖菜里的肉是什么吗?是‘海老鼠’!是码头区病死的野狗!他厨房后面有个坑,专门埋处理下来的东西!还有……”
她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到洛恩脸上,
“你以为他为什么让你住那个堆破烂的储藏间?因为那里离他的‘仓库’最近!方便他‘处理’不听话的‘货物’!”
货物?处理?
洛恩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想起了厨房后门附近那片被油布盖着的区域,老布伦严令禁止他靠近;想起了偶尔深夜听到的后巷传来的压抑呜咽和重物拖行的声音;想起了老布伦看他时,那隐藏在“慈祥”笑容下的、如同打量牲口般的眼神。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不……不可能……”
洛恩的声音在发抖,他本能地抗拒着这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塞壬说的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刚逃离一个地狱,又主动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火坑?
“你很快就会知道。”
塞壬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酒窖深处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洛恩一个人站在昏黄的油灯下,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