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东山时,苏挽月蹲在溶洞口的青石板上,用匕首刮去剑刃上的黑血。
血珠滴进石缝,滋滋作响,像在煎一锅热油。
“月丫头。”李伯的烟杆敲了敲她后背,火星子溅在她发梢,“我带着老少爷们守轮回井,墙根底下埋了七根棺材钉,小芳把土地庙的镇宅石搬来了——”他突然顿住,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她发顶,“你和谢大人要是遇上难处,就敲三声铜铃,咱们扛着锄头来砸场子。”
苏挽月抬头,看见李伯眼里的血丝比火把还红。
她把剑入鞘时,手指擦过腰间的青铜铃,铃身微微发烫——那是守墓魂在提醒她,邪灵王的怨气正顺着山风往北边飘。
“李伯,”她抓住老人欲收未收的手,“您记着,活祭阵破了,可邪灵王要的是轮回井里的阴脉。
等天一亮,它肯定要拼命。“她转头看向蹲在洞角的谢沉渊,他正在用符纸裹住掌心的伤口,道袍下摆还沾着鬼火灼烧后的焦痕,”我们去北边的荒庙,那是它怨气最重的地方。“
谢沉渊突然起身,符纸“刷”地落在地上。
他走到苏挽月身边,袖中飘出几缕金粉——是追魂链上的残屑。“荒庙的房梁上有阴钉,”他声音压得低,只有她能听见,“我昨夜巡查时见过,邪灵王用那些钉子锁魂。”
小芳从后面挤过来,往苏挽月怀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烤得金黄的红薯,还带着体温:“月姐姐,我在灶膛里埋了三个时辰,凉了就用火折子烤烤。”小姑娘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却硬撑着笑,“我和王婶守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要是看见黑雾,就把符水泼过去——您教我的‘破煞咒’,我背了二十遍。”
苏挽月喉咙发紧。
她摸出怀里的两张地图,极北冰原的雪色和南海珊瑚的艳红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这是谢沉渊用追魂链金粉拓的,上面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走。”谢沉渊突然握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包传来。
苏挽月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将自己的道袍系在了她腰间——原本该束在他腰侧的鬼火纹飘带,此刻正扫过她小腿。
村民们举着火把送他们到村外。
老黄狗追着他们的影子跑了半里地,首到谢沉渊抬手撒出把金粉,它才“汪”地一声窜回李伯脚边。
山路在脚下蜿蜒。
苏挽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在青铜铃上,震得铃舌轻颤。
谢沉渊走在前面,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鬼火纹在暗夜里明明灭灭,像一串流动的萤火。
“到了。”他突然停步。
荒庙的断墙上爬满枯藤,月光从破瓦缝里漏下来,照得满地碎砖像铺了层霜。
苏挽月的轮回眼突然发烫,眼尾的血色纹路顺着睫毛爬进瞳孔——她看见黑雾正从庙门的缝隙里渗出来,像无数条细蛇,在地面游走时留下焦黑的痕迹。
“密室在香案底下。”谢沉渊的声音像浸了冰,“阴钉的位置...在东南西北西角。”他指尖掐诀,道袍上的鬼火骤然亮起,将黑雾逼退三尺。
苏挽月摸出腰间的青铜铃,轻轻一晃。
铃声清越,撞碎了几缕黑雾,露出香案下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和溶洞活祭阵一样的血纹,只是中心多了个碗口大的洞,正“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泡。
“你们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挽月抬头,看见邪灵王的脸正贴在房梁上,青灰色的皮肤裂开无数道缝,里面渗出的黑血滴在供桌上,将“有求必应”的木牌腐蚀出个窟窿。
“守墓人的小崽子,”邪灵王咧开嘴,露出满嘴尖牙,“你以为破了活祭阵就能救那些蝼蚁?”它的指甲划过房梁,阴钉“铮”地一声被拔起,“这荒庙里锁着七十二个横死鬼,等我吸完他们的怨气——”它突然冲下来,爪子首取苏挽月咽喉,“轮回井的阴脉就是我的,你们苏家守了千年的破规矩,也该碎了!”
谢沉渊旋身挡在她面前,追魂链“唰”地展开。
金铃相撞的脆响里,他的道袍无风自动,鬼火纹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指尖,在半空凝成一面紫金色的结界。
邪灵王的爪子撞上去,冒起阵阵青烟,发出刺耳的尖啸。
“镇灵诀!”苏挽月咬破舌尖,鲜血溅在青铜铃上。
铃声骤然变沉,像古寺里的晨钟,震得房梁上的碎瓦簌簌掉落。
黑雾被撕开个大口子,她看见密室里的香案下,一口黑棺正缓缓升起,棺盖上刻满了苏门的镇灵纹——是被她祖先封印过的痕迹。
“它要借黑棺重启活祭!”谢沉渊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那棺材里是它的本体!”
苏挽月抄起腰间的九幽石,那是块泛着幽蓝的石头,握在手里像揣了块冰。
她能听见守墓魂在识海里嘶吼,历代祖先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耳朵:“以血为引,以魂为锁!”
邪灵王的攻势突然变猛。
谢沉渊的结界出现裂痕,鬼火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苏挽月咬着牙冲进密室,黑棺的棺盖“咔”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手骨——指甲足有三寸长,还沾着新鲜的血。
“想封印我?”邪灵王的声音从黑棺里传来,震得她耳膜生疼,“苏家的小杂种,你娘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苏挽月的手猛地一紧。
她想起小时候在族谱里见过的名字,苏清欢,最后一代守墓人的女儿,在及笄夜失踪。
此刻黑棺上的镇灵纹突然泛起红光,像她娘的血,一滴一滴渗进石头里。
“闭嘴!”她将九幽石按在黑棺的镇灵纹中心,念诀的声音带着哭腔,“镇!”
青铜铃的余音撞在庙墙上,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乱飞。
黑棺发出刺耳的尖叫,青灰色的手骨“啪”地断成两截。
邪灵王的虚影在半空扭曲,最后化作团黑雾,钻进了九幽石的裂缝里。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黑雾里传来冷笑,“真正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黑雾彻底消散。
苏挽月瘫坐在地上,手里的九幽石烫得惊人。
谢沉渊踉跄着扑过来,将她抱进怀里,道袍上的鬼火纹终于熄灭,只余体温透过布料传来。
“走。”他声音发哑,“回村。”
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
他们离开荒庙时,苏挽月回头看了眼,断墙上的枯藤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只招手的手。
她摸了摸怀里的九幽石,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蠕动,像条未被完全勒死的蛇。
村头的老槐树还亮着火把。
李伯举着油灯迎上来,灯光映着苏挽月苍白的脸,小芳递来的热水在她手里还冒着热气。
“怎么样?”李伯的烟杆在发抖。
苏挽月看向谢沉渊。
他正低头整理她被扯乱的发绳,道袍下的手却悄悄攥紧——那里还留着邪灵王抓出的血痕。
“暂时镇住了。”她喝了口热水,喉咙里像塞了团火,“但...它说真正的复仇才开始。”
村民们的火把在风里摇晃。
不知谁的锄头掉在地上,“当啷”一声,惊飞了树上的夜鸟。
谢沉渊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冷水杯传来。
他望着村外的山影,鬼火纹在眼底若隐若现,像两簇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那就等它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