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祝笑笑裹着不合身的病号服，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巷子里，烧得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砖墙，才勉强找回一丝清醒。38℃，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像针一样扎进她昏沉的脑袋。她得找到那只躲在废弃纸箱后的三花猫妈妈，昨夜暴雨，它和新生的小猫还没转移。
“宝石…好大的猫眼石…”她眯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在巷口跳动，金灿灿的，像童话里独角兽守护的宝藏。她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片温暖的光晕走去，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给…给猫妈妈垫窝…暖和…”
巷子口，刺目的卡车远光灯如同巨兽睁开的独眼，撕裂雨幕。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带着碾碎一切的凶悍气势。雨水冲刷着巨大的挡风玻璃，司机那张因疲劳而麻木的脸在强光里一闪而过，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搭在方向盘上，对巷口那个摇摇欲坠的小小身影毫无反应。
“祝笑笑——！”
一声撕裂雨幕的厉吼，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惊怒，从巷子另一端炸开。
陆沉冲了出来。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踏进浑浊的积水，溅起的泥点瞬间染脏了笔挺的西裤裤脚。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是山崩地裂般的骇然。他从未跑得如此不顾一切，如同扑向悬崖边缘去抓住坠落星辰的困兽。
卡车庞大的阴影己经笼罩了巷口那个茫然的身影。
没有思考，只有身体超越理智的本能。陆沉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车轮碾碎一切的前一刹那，猛地将祝笑笑扑了出去！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狠狠撞向旁边的金属垃圾桶，又翻滚着跌进旁边一小片稀疏的绿化带。
世界在翻滚，天旋地转。坚硬的水泥地、冰冷的雨水、垃圾桶刺耳的刮擦声、卡车轮胎在湿滑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最后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巨兽撞上了无形的壁垒。刹车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两道焦黑扭曲的弧线，歪歪扭扭，竟隐约拼凑出一个荒诞的丘比特之箭形状。
祝笑笑被撞得七荤八素，肺里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挤了出去。预期的剧痛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硬却异常温暖的怀抱。昂贵的、带着独特冷冽松木香的西装外套，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护紧。隔着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的薄薄病号服，她的脸颊被迫紧紧贴上一片温热的织物之下——那里，是陆沉剧烈起伏的胸膛。
咚！咚！咚！咚！
强健、急促、失了所有章法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战鼓，又像失控狂奔的烈马蹄声，透过湿透的衬衫布料，重重地、清晰地擂在她的耳膜上，几乎要盖过外面卡车刺耳的刹车余音和司机惊魂未定的咒骂。这心跳声如此陌生，如此狂野，如此…滚烫。它不属于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连呼吸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陆沉。它属于一个活生生的、在巨大恐慌中爆发出所有力量的男人。
祝笑笑混沌的脑子被这惊雷般的心跳震得短暂清明了一瞬。她茫然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艰难地聚焦。
眼前是陆沉紧绷的下颌线，线条锐利如刀。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额角，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那双总是淬着寒冰、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是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是未散的惊魂未定，还有一种…一种她看不懂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炽热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头顶。
他箍在她腰背和肩头的手臂，如同最坚硬的钢铁锁链，勒得她有些生疼，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隔着湿透的衣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肌肉贲张的线条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那是一种力量释放到极致后，身体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陆…陆沉？”祝笑笑的声音虚弱嘶哑，带着高烧的干涩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像只受惊的幼猫。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深重的呼吸都带动着紧贴着她的震动。他垂眸，深不见底的目光锁住她烧得通红、沾满泥水和雨水的狼狈小脸。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审视和一种沉甸甸的后怕。箍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分。
绿化带低矮的冬青树叶被他们撞得簌簌抖动，积存的雨水哗啦浇下一些，落在陆沉的颈侧和祝笑笑的发间。
巷口，卡车巨大的车头斜斜地怼在巷子对面的墙壁上，前保险杠凹进去一大块，引擎盖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司机骂骂咧咧地推开车门跳下来，看到绿化带里相拥（或者说单方面被禁锢）的两人，尤其是陆沉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此刻却沾满污泥和草屑的西装，骂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惊恐和懊恼。
“对…对不起！先生！小姐！你们没事吧？雨太大，我没看清…”司机慌乱地解释着，声音都在抖。
陆沉终于动了动。他没有看那司机，甚至没有松开祝笑笑。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灭顶的后怕强行压下去。他微微低下头，靠近祝笑笑滚烫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绷的喉咙深处挤出来，低沉、沙哑，失去了所有平日的冷冽，只剩下一种滚烫的余烬感：
“38度的脑子…就敢往车轮下冲？”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雨声掩盖，但那咬牙切齿的余韵和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惊怒、后怕，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却清晰地烙在祝笑笑的心上，“祝笑笑…你的命，是不是充话费送的？！”
就在这时，卡车巨大的后视镜里，映出一张一闪而过的脸。巷子对面一栋老旧居民楼二楼的窗户后，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陆明站在那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扭曲、如同毒蛇般阴鸷的笑意。他看着楼下绿化带里紧紧相拥的两人，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兴奋和残忍。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仿佛在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随即，身影悄然隐入窗帘后的黑暗里。那辆肇事的卡车牌照边缘，沾着一点不起眼的、刻意蹭上去的湿泥，恰好模糊了其中一个关键数字——一个将在未来成为致命证据链一环的伪造痕迹。
雨还在下，冲刷着巷口的刹车痕，也冲刷着绿化带里两人满身的狼狈。陆沉的心跳，依旧如同失控的引擎，在祝笑笑耳边轰鸣。那心跳声，滚烫得仿佛要灼穿她的耳膜，也烙进了她高烧混沌的意识深处。体温是38℃，而紧贴着她脸颊的那片胸膛下，那颗心脏的搏动，早己冲破了一百八的极限。这是冰与火最原始、最本能的碰撞，在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