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吹过死寂的巷弄,卷起腐败的垃圾和尘土,也吹得陈默浑身冰冷。他瘫坐在湿滑肮脏的地面上,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夜游神谢七”的年轻人。对方俊美妖异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眼神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和审视。那句充满诱惑与胁迫的交易提议,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套在了陈默的脖子上。
他有选择吗?
拒绝?且不说这个神秘的谢七会不会像灶吏一样翻脸无情,单是想到那灶吏临走时怨毒的诅咒,还有那随时可能再次袭来的、能洞穿灵魂的锈蚀锁链,陈默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现在就像一只暴露在旷野中的肥羊,失去了谢七这堵暂时的墙,立刻就会被黑暗中潜伏的豺狼撕碎。
答应?帮一个不知是神是魔的存在“做事”?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谁知道他要自己做什么?会不会比被灶吏抓走当柴火烧更可怕?
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在陈默心中激烈交战。掌心的铜钱疤痕传来一阵阵低沉的搏动和灼痛感,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定。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聪明人。”谢七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首起身,双手插在唐装口袋里,姿态悠闲,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从未发生过。“放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相反,爷这是在帮你‘清理门户’,顺便……回收点‘垃圾’。”
他踱了两步,目光扫过巷子里被锁链洞穿的垃圾桶和墙壁焦黑的痕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看到刚才那老灶灰没?他们灶府的人,最喜欢用那破秤盘收集人间烟火里的‘贪嗔痴怨’,美其名曰‘炼尘净心’,实则不过是把那些污秽玩意炼成他们灶膛里烧火的‘薪柴’,顺便滋养他们那点可怜的神性。”他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不屑,“不过嘛,最近这‘筛网’年久失修,漏洞百出,有些‘东西’漏下来,掉进了凡尘,附着在一些……嗯,特别‘有缘’的人身上,生根发芽,成了祸害。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巡夜司的清理目标。”
筛网?漏下来的东西?陈默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名为“筛网”的机制出了问题,导致一些本不该属于人间的东西(比如他这枚铜钱?)或者力量(比如老赵身上的债务黑雾?)泄露了。灶神府的人(灶吏)在收集这些泄露的负面能量(贪嗔痴怨),而谢七代表的“巡夜司”则负责清理那些附着在人身上、生根发芽的“祸害”。
“所以……你要我帮你清理那些……‘祸害’?”陈默试探着问,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Bingo!”谢七打了个响指,笑容灿烂,“孺子可教也!爷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走到陈默面前,蹲下身,平视着陈默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掌心里那点‘东西’,虽然是个惹祸的根苗,但也给了你一双能‘看见’的眼睛。刚才那老赵身上的‘债鬼’,还有楼下被‘债鬼’反噬死掉的那个蠢货身上的‘贪虫’,你都看见了吧?”
债鬼?贪虫?陈默瞬间回想起老赵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黑雾,以及光头男身上那如同污血般的暗红气息!原来那就是谢七口中的“债鬼”和“贪虫”?是泄露下来的“祸害”?
“看见了……”陈默艰难地点点头。
“很好。”谢七满意地笑了笑,“爷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回收一颗‘贪欲之根’。”
“贪欲之根?”陈默心头一跳,这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不祥。
“对。”谢七站起身,目光投向城市璀璨的霓虹深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一颗小小的种子,寄生在一个……嗯,本该充满奶香和童真的地方。它在吮吸着最纯净的养分,结出最肮脏的金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目标嘛,是‘阳光宝贝’幼儿园的园长,周金花。三天之内,把她体内那颗‘贪欲之根’给爷弄出来。方法嘛……你自己想。爷只要结果。”
幼儿园园长?陈默愣住了。一个幼儿园园长,能有多大的贪欲?还形成了能被谢七这种存在盯上的“根”?
“怎么?觉得不可能?”谢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小子,别用你那点可怜的凡俗眼光去衡量人心。贪欲这玩意儿,不分大小,只看它扎根的地方够不够‘肥’。一个克扣孩子午餐费、把政府补贴揣进自己腰包、连小朋友过生日的蛋糕钱都要雁过拔毛的女人……她的心田,可是‘贪欲之根’最喜欢的温床。”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想想看,那些本该长身体的孩子,吃着清汤寡水;那些本该无忧无虑的笑脸,因为一点零食被苛责……这些被剥夺的‘养分’,可都成了那颗‘根’茁壮成长的肥料,最后化作她保险柜里一颗颗冰冷的金豆子。”
陈默的呼吸微微一窒。他想起了老赵,想起了那些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如果连最该保护孩子的人都在贪婪地吮吸着他们的养分……一股冰冷的愤怒在他心底滋生。
“我怎么知道……怎么弄出那‘根’?”陈默涩声问道。他连那东西是什么形态都不知道。
“简单。”谢七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如何摘下一颗苹果,“让它‘吃饱’,吃到撑破肚皮,它自己就会‘露馅’了。至于怎么让它‘吃饱’……”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默,“你那‘锈骨’的本能,会告诉你的。记住,贪欲是火,烧起来容易,灭起来难。玩火的时候……小心别把自己点了。”
玩火自焚?陈默心头一凛。
“好了,交易达成。”谢七似乎不想再多说,拍了拍手,“爷还有别的‘场子’要巡。三天后,还是这个地方,爷来取‘货’。”他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丢给陈默一个东西。
陈默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是一枚……铜钱?但和他口袋里的那枚完全不同。这枚铜钱通体漆黑,非金非玉,入手沉重,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脸,背面则是一个扭曲的“巡”字。铜钱边缘极其锋利,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拿着。算是个‘护身符’。”谢七的声音远远传来,身影己经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巷口的阴影里,只留下最后一句飘渺的话语,“遇到灶府那些不长眼的灰孙子,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捏紧它喊一声‘七爷救命’,说不定能挡一下。记住,只有一次机会。省着点用。”
话音落下,巷子里彻底失去了谢七的身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有陈默手中那枚冰冷的鬼脸铜钱,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如同檀香混合着夜露的奇异冷香,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陈默紧紧攥着那枚鬼脸铜钱,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酸痛,衣服破烂,狼狈不堪。左掌心的铜钱疤痕依旧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抬头望向巷子外灯火辉煌的城市。那璀璨的霓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幼儿园园长周金花……贪欲之根……三天……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身疲惫、伤痛和无法摆脱的冰冷契约,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这条差点成为他葬身之地的阴暗小巷,重新汇入了城市的洪流。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那个属于“凡人陈默”的世界了。
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也带来更深的寒意。陈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在逃亡和刚才的翻滚中,那枚来自流浪汉的诡异铜钱,不知何时被他慌乱中按在了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衬衫,紧贴着皮肤。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感,正从心口的位置缓缓渗透出来。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低头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在他心口的皮肤上,一个清晰的、边缘带着细微暗绿色锈迹的铜钱状疤痕,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着。疤痕周围的皮肤微微发红,在冰凉的雨水中,蒸腾起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灰白色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