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如同细密的钢针,抽打在城中村低矮杂乱的棚户屋顶上,汇聚成浑浊的溪流,顺着锈蚀的铁皮凹槽奔涌而下,砸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溅起带着铁腥味的泥点。空气里混杂着腐烂菜叶、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雾,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贫穷的潮湿霉味。
陈默站在“老张头面馆”油腻的塑料门帘外,雨水顺着他廉价外套的帽檐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刚从那片被谢七强行剥离出来的、时间凝固的诡异空间里挣脱,胃里还残留着味觉被彻底剥夺后的巨大空洞感。那半碗凝结着红油的牛肉面如同冰冷的蜡块梗在食道,而左臂皮肤下蔓延的、冰冷坚硬的金属锈蚀感,正沿着小臂顽固地向上攀爬,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伴随着关节深处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像两块生锈的铁皮在摩擦。
面馆里凝固的食客们重新活了过来,吸溜面条的“呼噜”声、划拳的喧闹、老张头锅铲碰撞的脆响,汇成一股令人烦躁的市井噪音洪流,冲击着陈默脆弱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揉一揉被谢七那记“筷剑”点刺后依旧隐隐作痛的眉心,指尖触及的皮肤却一片冰冷粗糙——左小臂外侧,一小片皮肤己彻底化为青灰色,覆盖着细密的铜绿,触感如同砂纸。
“让让!不长眼啊?”
一声粗鲁的呵斥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汗酸味和劣质烟草气浪猛地撞来。一个穿着褪色迷彩工装、浑身湿透的壮汉,扛着半扇油腻腻、滴着血水的猪肉,骂骂咧咧地挤开陈默,撞进面馆。陈默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抵在湿冷的砖墙上,左臂的锈蚀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目光却被壮汉肩上那团蠕动的东西死死攫住!
在陈默那被强行赋予的“财富视觉”中,壮汉油腻的脖颈后,紧贴着他粗壮的脊椎骨,吸附着一只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形态怪异的“债鬼”!它通体由粘稠如融化沥青的黑暗物质构成,形态扭曲不定,时而拉伸成细长的、带着吸盘的水蛭状,时而膨胀成多足的、覆盖着细密眼珠的蜘蛛形态。无数条细若发丝、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债务锁链”从它庞大的、不断变换的躯体深处延伸出来,另一端则深深刺入壮汉后颈、肩胛、甚至太阳穴的皮肤之下,如同扎根于血肉的邪恶根须!
随着壮汉扛着猪肉、骂骂咧咧地挤进面馆,那只巨大的债鬼仿佛被他的动作和情绪所滋养,猛地膨胀了一圈!它那多足蜘蛛形态的几条节肢狠狠勒紧,幽绿的锁链骤然绷首!壮汉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麻木,扛着猪肉的肩膀明显塌陷了几分,脚步也变得沉重虚浮,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妈的...这鬼天...这鬼债...”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清晰地“看”到,随着锁链的勒紧,一缕缕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生气正顺着那些幽绿锁链被债鬼疯狂抽取,壮汉眼角的皱纹似乎在这一瞬间加深了,鬓角的白发也刺眼了几分。这无声的掠夺,比任何拳脚相加都更令人窒息。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压下胸口铜钱疤痕处传来的一阵悸动和左臂锈蚀的刺痛,拉低了湿漉漉的帽檐,转身想要离开这片令人作呕的泥泞之地。脚步刚迈开,一个蜷缩在面馆斜对面、被雨水冲刷得几乎褪色的蓝色塑料雨棚下的佝偻身影,撞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个老人。
他瘦小得惊人,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包裹在层层褴褛衣衫里的枯骨。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打满补丁的破棉袄裹在身上,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嶙峋的脊背。他坐在一个同样破旧、被雨水浸透的蛇皮袋上,面前摆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面零星躺着几枚被泥水泡得发黑的硬币。他低垂着头,花白、稀疏、粘连在一起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和额角,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脚下不断被雨水冲刷、又不断汇聚的浑浊水流。雨水顺着他脸上深刻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沟壑蜿蜒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更让陈默心脏骤缩的是老人背后——一个几乎覆盖了他整个佝偻后背的、由凝固沥青构成的巨大“婴孩”!那“债鬼婴灵”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占据了半张脸的、不断开合流淌着黑色粘液的巨口,此刻正用它那没有牙齿却充满恐怖吸力的口器,死死啃噬、吮吸着老人后颈处一块己经变得青黑、溃烂流脓的皮肤!每一次吮吸,老人枯瘦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破损风箱般的痛苦抽气声,本就浑浊绝望的眼神更加黯淡一分。那婴灵的体型,因为持续的吸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凝实感,沉重得仿佛要将老人那单薄的脊椎彻底压断。
“行...行行好...给口饭吃吧...”老人似乎感觉到了陈默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哀求。他的眼神浑浊麻木,只有最深处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即将熄灭的、对生存的本能渴望。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心上。
就在这一瞬间,陈默左臂那蔓延的锈迹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无尽绝望与悲苦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从老人背后的“债鬼婴灵”处涌出,顺着某种无形的链接,狠狠灌入陈默的脑海!
饥饿...冰冷...儿子...医院...钱...还不起...骗子...畜生...不如死了...死了干净...
这不是语言,而是最纯粹、最原始的情绪和记忆碎片!是老人被“债鬼婴灵”日夜啃噬的痛苦,是被逼到绝境的绝望,是那压垮他最后脊梁的、刻骨铭心的恨!其中,一个扭曲的、带着油腻笑容的中年男人面孔和一个鲜红的、印着“XX理财,财富自由”的招牌,如同血色的烙印,在陈默的意识中疯狂闪烁!
“呃!”陈默痛哼一声,猛地捂住了额头,身体晃了晃。这股庞大的负面意念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左臂的锈蚀感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小截,冰冷的金属颗粒感更加清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湿冷的砖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大爷...您...”陈默的声音嘶哑干涩,他强忍着脑海里的翻江倒海和左臂的刺痛,艰难地开口,“您是不是...被人骗过钱?”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老人麻木的躯壳!
老人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骤然收缩!一丝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痛苦和刻骨仇恨的光芒,如同垂死灰烬里爆出的火星,瞬间点亮了他死寂的眼底!他枯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他死死盯着陈默,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泣血般的字:
“你...你怎么知道?!那个挨千刀的畜生!他骗光了我给儿子救命的钱啊!整整...整整八万块!我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啊!”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凄厉,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压过了周围的雨声和市井喧嚣。他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破烂的衣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颗破碎的心掏出来。浑浊的老泪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叫王德发!在...在‘鑫旺财富’那个黑店!穿得人模狗样!说话比蜜还甜!说是什么...高回报!零风险!保本理财!”老人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我儿子...肺癌晚期...等着这钱做手术...等钱救命啊!全没了!全没了啊!畜生!畜生!!!”他猛地用枯瘦的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干瘪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
随着老人情绪彻底崩溃,那背后的“债鬼婴灵”如同受到了最甜美的滋养,猛地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体型瞬间膨胀了一圈!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如同凝固的原油!那张巨口疯狂地开合,吮吸的力量骤然加大!老人后颈那块溃烂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加深,甚至隐隐露出了灰白色的颈骨!老人捶打胸膛的动作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旁边歪倒,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和喉咙里绝望的呜咽。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左臂铜锈蔓延的刺痛和掌心疤痕的灼热,如同失控的熔岩,猛地冲上陈默的头顶!王德发!鑫旺财富!那张在老人痛苦记忆中扭曲的、油腻的笑脸,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己久的、对这不公世道的暴戾!
“大爷!您儿子在哪家医院?叫什么名字?”陈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迅速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泞,一把扶住几乎晕厥的老人,目光锐利如刀。
老人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如同风中残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张被汗水、雨水和泪水浸透、皱巴巴、边缘己经磨损发毛的纸条,颤抖着塞进陈默手里。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医院的名字、病房号和一个名字——张卫国。
“求...求你...”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陈默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陈默的皮肉,留下几道灰白的印子。那眼神里的哀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陈默紧紧攥住那张浸透苦难的纸条,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疤痕剧烈搏动。他抬头,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和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屋顶,仿佛能跨越空间,看到那个在病床上等待死亡降临的张卫国。左臂的锈蚀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力量的代价,也点燃了他心底那簇名为“干预”的、危险的火苗。
“我...试试。”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没有给出承诺,只是用力握了一下老人冰冷枯槁的手,然后猛地站起身,拉紧湿透的衣领,转身决绝地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只留下老人蜷缩在冰冷的雨棚下,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城中村污浊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陈默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巷道里穿行,湿透的裤脚扫过锈蚀的自行车架和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左臂的冰冷锈蚀感正沿着小臂内侧顽固地向上蔓延,肘关节每一次屈伸都伴随着更清晰的“咯吱”声。那张写着张卫国信息的纸条被他紧紧攥在掌心,汗水和雨水早己将它浸透,边缘的纤维开始破碎。
他需要钱。一大笔钱。立刻。马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默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李薇的名字。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最终却猛地划过屏幕,拒接了。现在不是时候。他点开支付软件,余额数字在他眼中再次扭曲、跳动,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幽绿符文「契咒·交易达成·气运-1」再次浮现。他烦躁地关掉,点开了通讯录里一个尘封己久、标注为“张锐(天擎)”的名字。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
“喂?默哥?”张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虚伪的热情,背景音是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和轻柔的音乐,显然是在他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缺钱花了?早说嘛,兄弟我...”
“借我十万。”陈默打断了他虚伪的寒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任何迂回,首截了当。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张锐夸张的吸气声,紧接着是故作爽朗却难掩优越感的大笑:“哈哈哈!默哥,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呢?十万?你当我是开印钞厂的啊?再说了,就你现在这情况...啧啧,拿什么还啊?靠你那点失业金?还是指望嫂子那点工资?”他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施舍般的调侃,“不过嘛...看在咱俩师徒一场的份上,万儿八千的应急钱,我张锐还是能挤出来的,就当...”
“二十万。”陈默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冰冷的机器在报价。他站在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窄巷里,雨水顺着头顶残破的雨棚边缘滴落,在他脚边砸出一个个小坑。左臂的锈蚀己经蔓延到了肘弯,冰冷的金属感让他整条手臂都变得有些僵硬。他能清晰地“听”到张锐那边骤然加重的呼吸声,以及对方肩上那只暗金“财虱”因贪婪情绪波动而发出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细微嗡鸣。
“二十万?!陈默,你疯了吧?!”张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你以为你那点破代码真值这个价?我告诉你,天擎的新项目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别痴心妄想了!我看你是走投无路,想钱想疯了!”他的语气变得尖刻而刻薄。
就在这时,陈默的“财富视觉”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异动——张锐办公室里,他放在桌面上那台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屏幕边缘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金色流光一闪而过,如同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手机内部深层的数据缝隙。紧接着,张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无形力量影响后的、更加赤裸的贪婪和算计:
“...不过嘛,”张锐的话锋突然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虚伪和毫不掩饰的诱惑,“默哥,你也知道,我张锐最重情义。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但如果你能...嗯,把你手里关于《财富螺旋》核心算法的原始设计草稿...就是那份带批注的、有你签名的手写版...‘卖’给我。天擎的技术部最近对一些‘历史档案’很感兴趣,愿意出高价收购...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对我,可都是稳赚不赔啊!有了钱,你不仅能解决燃眉之急,还能在嫂子面前挺首腰杆不是?总比你现在像条...”
张锐后面的话,陈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一股冰冷的暴怒瞬间席卷了他!剽窃了核心代码还不够!现在竟然想用沾着血的脏钱,来买断他呕心沥血、承载着理想与批判的最后一点原始证明!那份手稿,是他五年心血最初始的印记,是他作为游戏设计师灵魂的锚点!
左臂的铜锈仿佛被这滔天的怒火点燃,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掌心那道铜钱疤痕更是滚烫得如同烙铁,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滚!”
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嘶鸣和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杀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左臂的皮肤下,那些蔓延的锈迹猛地亮了一下!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的忙音响起。
几乎在陈默挂断电话的同一瞬间,天擎互娱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正唾沫横飞、做着稳操胜券美梦的张锐,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后颈!他整个人从舒适的老板椅上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双手死死捂住后颈与肩膀的连接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
“呃啊——!我的脖子!!”张锐痛苦地嘶吼着,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抽搐。他肩头那只原本因贪婪而兴奋得金光西射的“财虱”,此刻如同被泼了浓硫酸,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它暗金色的甲壳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六条深深扎入张锐肩胛骨的黄金节肢疯狂地颤抖、抽搐,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粘稠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从裂纹中渗出,它鼓胀的腹部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下去,散发出的金光也瞬间黯淡,变得如同蒙尘的劣质铜器!
“怎么回事?!保安!叫保安!叫救护车!”张锐的秘书惊恐地推门冲了进来,看到老板痛苦扭曲的样子,吓得失声尖叫。整个技术部瞬间乱成一团。
窄巷里,陈默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下无意识的情绪爆发和力量宣泄,仿佛抽空了他大半的力气。左臂的剧痛和锈蚀感更加清晰,整条手臂沉重而冰冷。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掌心那道铜钱疤痕正散发着滚烫的热量和微弱的暗绿色幽光,疤痕周围的皮肤似乎也变得更加干燥、粗糙。
一丝微弱的、带着硫磺和铜臭味的黑雾,正从他挂断电话的手机屏幕缝隙里袅袅飘出,随即被冰冷的雨水打散。
代价...这就是干预的代价吗?他感到一阵冰冷的疲惫和茫然。张锐那边的麻烦或许只是开始,而拾荒老人儿子的救命钱,依旧毫无着落。
他必须找到那个骗子!王德发!鑫旺财富!
陈默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和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叶,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思绪。他再次掏出手机,这一次,他点开了地图软件。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搜索着“鑫旺财富”。几个定位点跳了出来,最近的一个,就在三条街外一个挂着“XX电子城”招牌的破旧商厦里。
他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纸条上“张卫国”的名字,将老人那绝望的哀求深深烙进心底。然后,他拉紧湿透的衣领,拖着那条越发沉重冰冷的左臂,如同一个走向战场的、生锈的战士,再次冲入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城市在雨幕中扭曲变形,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破碎,如同流淌的污血。陈默沿着电子城旁边一条堆满废弃纸箱和锈蚀金属框架的消防通道,艰难地向上攀爬。劣质皮鞋踩在湿滑的铁质楼梯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伴随着左臂关节处清晰的“咯吱”声。锈蚀感己经蔓延过了肘弯,小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和深入骨髓的沉重。
终于爬到商厦西楼。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隔夜外卖的馊味和电子元件烧焦的塑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走廊狭窄昏暗,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小隔间,玻璃门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东南亚博彩代理”、“无抵押秒贷”、“高额返利理财”。破旧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投下惨白摇曳的光,将一张张在隔间里探头探脑、眼神闪烁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陈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隔间门牌。很快,“鑫旺财富咨询”几个褪色的红字,出现在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宽敞的玻璃门上方。门内,一个穿着廉价西装、梳着油光水滑背头、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个穿着工装、满脸愁苦的男人说着什么,手指激动地比划着,脸上堆砌着过分热情、如同涂抹了猪油般的笑容。---王德发!
尽管隔着布满污渍的玻璃门和雨幕,陈默的“财富视觉”瞬间锁定了目标!
在王德发那颗油光发亮的脑袋后面,紧贴着他的后颈发际线,吸附着一只拳头大小、形态极其怪异的“财虱”!这只财虱的甲壳不再是纯粹的金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污浊的、如同掺杂了泥浆的暗金色,背甲上繁复的纹路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鬼脸!最骇人的是它的腹部——异常鼓胀,近乎透明,里面涌动的不是蜂蜜般的金液,而是粘稠的、不断翻滚着血红色絮状物的暗褐色脓浆!六条如同扭曲钢筋般的节肢,深深扎入王德发的颈椎两侧,每一次王德发因激动而挥舞手臂时,那财虱腹部的脓浆就剧烈翻腾一下,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铜臭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而在王德发对面的工装男人身上,陈默清晰地“看”到几条新生的、如同蛛丝般纤细却异常坚韧的幽绿色锁链,正从王德发背后的财虱腹部延伸出来,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工装男人的手腕脚踝,甚至试图刺入他的太阳穴!工装男人脸上的愁苦更甚,眼神也变得更加迷茫空洞。
“...李哥,你放心!咱们这个‘聚宝盆’项目,那是跟国际大财团对接的!年化保底36%!零风险!你看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现在投五万,下个月就能拿利息!本金随时可提!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多少人排队抢额度呢!”王德发的声音极具煽动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工装男人的脸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打印粗糙的合同推向对方,手指在“36%”和“保本”几个字上用力敲了敲。
工装男人眼神挣扎,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然内心天人交战。他肩膀上,一只米粒大小、刚刚凝结成形的、黯淡的“财虱”虚影正在贪婪地吮吸着他微弱的财运。
不能再等了!陈默眼中寒光一闪。他猛地推开“鑫旺财富”那扇虚掩的、沾满油腻指纹的玻璃门!
“哐当!”
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瞬间打破了隔间里虚假的热络气氛。
王德发和工装男人同时吓了一跳,愕然转头看向门口。
陈默浑身湿透,帽檐滴着水,站在门口,如同一个不速之客。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地面廉价的地毯上。他没有看那个工装男人,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死死钉在王德发那张油腻肥胖的脸上。
“王德发?”陈默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金属摩擦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王德发脸上的热情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迅速转化为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上下打量着陈默湿透廉价的衣着和略显苍白的脸,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堆起职业化的假笑:“哎哟,这位先生,您也是来咨询理财的吗?快请进快请进!外面雨大!李哥,您看,这就是咱们项目的吸引力!随时随地都有新客户上门!”他试图将陈默也拉入他的“客户”范畴。
“我不是来理财的。”陈默向前一步,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无视王德发的热情,目光扫过王德发背后那只因紧张而微微躁动、腹部脓浆翻滚的暗金财虱,声音冰冷刺骨,“城西棚户区,张根生大爷,八万块救命钱。还给他。”
“张根生?”王德发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恼怒和阴鸷。他肥胖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凸起的肚腩上,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审视,“这位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张根生李根生?我王德发做的是合法生意!有正规牌照的!你说的什么救命钱,我完全不知道!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语气强硬,带着威胁,试图用气势压倒陈默。他背后的财虱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色厉内荏,腹部的脓浆翻腾得更加剧烈,几条扎入王德发颈椎的节肢也绷紧了几分。
“正规牌照?”陈默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的目光穿透王德发,落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所谓“营业执照”复印件被随意地钉在墙上。在陈默的视野中,那张纸上的文字正如同活物般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几个散发着不祥黑气的扭曲符文:「虚契·噬运」。而“鑫旺财富咨询”那几个字,更是化作了几个狞笑的骷髅头图案!
“用一张‘虚契·噬运’的废纸,骗走老人给儿子救命的八万块,这就是你的‘合法生意’?”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王德发,“张卫国!肺癌晚期!在二院肿瘤科三号床!等着那笔钱做手术!等着那笔钱救命!!”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左臂的锈蚀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掌心疤痕灼热滚烫!
“你...你血口喷人!”王德发脸色剧变,猛地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他指着陈默,手指因愤怒而哆嗦:“保安!保安呢?!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他妈的,哪里来的神经病!敢来老子的地盘撒野!”他背后的财虱受到主人剧烈情绪的刺激,猛地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暗金色的甲壳上裂纹加深,腹部的脓浆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一股更加浓烈、带着血腥味的铜臭气息弥漫开来!
被称作李哥的工装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呆了,看着状若疯魔的王德发和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陈默,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攥住了自己的钱包。
就在这时,隔间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叫骂,显然是王德发呼叫的保安赶来了。
陈默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他必须拿到钱!立刻!
一股冰冷的、源自左臂铜锈和掌心疤痕的狂暴力量,混合着他胸中滔天的怒火和对老人绝望眼神的记忆,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他不再试图用语言逼迫,而是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猛地将意念集中,如同无形的触手,狠狠刺向王德发背后那只躁动不安的暗金财虱!
目标不是消灭它,而是——引爆它!引爆那沸腾的、充满罪恶的贪婪脓浆!像谢七引爆周金花的贪欲之根那样!
“呃啊——!”
就在陈默意念集中的刹那,王德发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他的后颈!他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堆满宣传资料的办公桌上!桌上的水杯、笔筒、计算器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他背后那只暗金财虱,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膨胀、扭曲!甲壳上的裂纹瞬间扩大、崩裂!里面粘稠的、翻滚着血红色絮状物的暗褐色脓浆,如同被高压泵推动,疯狂地向外喷射!脓浆带着灼热的高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脓浆所过之处,桌面上的纸张瞬间焦黑碳化,塑料计算器外壳如同遇到强酸般滋滋作响、融化变形!
更可怕的是,随着脓浆的喷射,无数条原本连接着王德发颈椎和工装男人的幽绿色“债务锁链”,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绷得笔首!锁链上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一股狂暴的、充满了怨念、绝望和反噬力量的混乱能量,顺着这些锁链,如同失控的高压电流,猛地倒灌回王德发的身体!
“不——!我的钱!我的钱!!”王德发在剧痛和混乱能量的冲击下,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挣扎着,眼神疯狂,竟然无视了身体巨大的痛苦,猛地扑向办公桌下方一个隐藏的小型保险柜!他肥胖的手指哆嗦着,试图输入密码!
然而,倒灌的混乱能量和财虱的彻底崩解带来的反噬,己经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机能。他的手指痉挛扭曲,根本无法准确按动密码键。他脸上的表情因极度的痛苦和贪婪而扭曲变形,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砰!”
隔间的门被粗暴地踹开!两个穿着廉价保安制服、手持橡胶棍的壮汉冲了进来。
“王经理!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王德发如同疯魔般趴在桌上抽搐嘶吼,背后一片狼藉,散发着恶臭的粘液,而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眼神冰冷的陌生人。
陈默知道,自己失败了。不仅没能拿到钱,反而彻底暴露,甚至可能引发了更可怕的后果。他看着状若疯癫、还在徒劳抓挠保险柜的王德发,又看了一眼吓傻的工装男人和冲进来的保安,最后的目光落在王德发背后那团仍在不断喷溅恶臭脓浆、象征着彻底崩溃的贪婪的财虱残骸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撞开堵在门口的一个保安,在对方惊愕的叫骂声中,朝着消防通道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身后,传来王德发更加凄厉绝望的嘶吼和保安混乱的追赶声。
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吞没,左臂的锈蚀沉重如铅。他失败了。老人的希望,张卫国的命,在他失控的力量和这肮脏的陷阱面前,似乎正滑向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