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冷口,阳光像把钝刀,将积雪割出细碎的棱角。朱由检站在李定国的尸身旁,玄铁剑上的血珠正顺着剑脊往下淌,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痕迹。阿阮被他安置在苏挽月的药箱旁,裹着松雪门特制的狐裘,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却己能攥着他的衣袖轻声唤“陛下”。
“阿阮醒了?”朱由检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冻得发红的鼻尖。
阿阮吸了吸鼻子,短刃从她腰间滑出半寸——那是方才混战中捡的闯贼佩刀,刀鞘上刻着“铁鹰”二字。“陛下,”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梦见我娘了。她穿着蓝布衫,站在桃树下,手里捧着碗热粥...她说,‘阿阮,要护好那个穿龙袍的人’。”
朱由检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昨夜清玄说的话:“二十年前,草民被山匪围困,是陛下的暗卫持玄铁印玺冲阵。”此刻,阿阮的话与那段往事重叠,像根细针挑开了记忆的茧。
“你娘...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阮歪着头想了想:“阿娘说,她姓沈。沈...沈清欢?”她突然睁大眼睛,“陛下!您认识我娘?”
朱由检的喉结动了动。沈清欢——这个名字他从未听人提起过,却在某个雨夜的噩梦里反复出现。他记得那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抱着个襁褓站在宫门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他脚边,而他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或许...或许有过一面之缘。”他轻声道,“阿阮,等你伤好了,朕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松雪门的药园。”朱由检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山谷,“清玄师父说,那里有能治百病的灵芝,还有...能让记忆回笼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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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园在松雪门后山的向阳坡上。朱由检掀开棉帘时,药香裹着暖意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眶发酸。苏挽月踮着脚摘雪魄花,见他进来,笑着将一朵花别在他鬓边:“陛下可算来了,阿阮醒了就念叨着要见您。”
药园不大,却种满了奇花异草。最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青瓷瓮,瓮口封着蜡,里面浮着几片泛着金光的叶子——那是传说中能解百毒的“九转还魂叶”。朱由检伸手触碰瓮身,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竟与他腰间的玄铁印玺同频震颤。
“这是...?”
“师父说,这是当年救您的暗卫留下的。”苏挽月的声音放得很轻,“他说,您坠崖那日,暗卫用这瓮里的药汁吊住了您的命。”她指了指瓮底刻的小字,“您看——‘昭明’。”
朱由检的瞳孔骤然收缩。“昭明”是他的乳名,除了乳母和贴身太监,无人知晓。他蹲下身,揭开蜡封,一股清甜的药香混着记忆的碎片涌进鼻腔——他看见自己三岁那年,从御花园的假山上摔下来,是个穿青衫的男子抱着他冲进密室,用这瓮里的药汁喂他服下。
“那暗卫...后来呢?”
苏挽月摇头:“师父说,他伤重不治,临终前只说‘护好小皇子’。”她的目光落在朱由检腰间的印玺上,“所以二十年后,当弟子们在寒潭见到您,认出玄铁印玺时...师父说,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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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园外传来马蹄声。影刃掀帘而入,浑身沾着雪粒:“陛下,关宁铁骑押着李自成的前锋营俘虏回来了!吴总兵说要见您。”
朱由检站起身,玄铁印玺在腰间轻撞。他整理了下衣襟,对苏挽月道:“替朕给阿阮熬碗雪魄花羹,等她醒了喝。”又转向影刃,“带朕去演武场。”
演武场的积雪己被踩实,吴三桂站在高台上,铠甲上的血渍还未擦净。他见了朱由检,单膝跪地:“末将参见陛下!”
“吴将军请起。”朱由检扶起他,“闯贼的粮草车呢?”
“全烧了。”吴三桂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末将本想留着当军资,可...可那些粮袋里装的不是米,是...是人骨。”他指了指远处被烧得焦黑的车辆,“闯贼把从百姓手里抢的粮,和战死士兵的骸骨混在一起。末将的手下掀开油布时,有个小卒抱着块骨头哭——说那是他妹妹的。”
朱由检的手指攥紧了袖口。他想起史书记载的李自成“均田免赋”,此刻才明白,所谓“均田”,不过是抢了百姓的田;所谓“免赋”,不过是让百姓替闯贼打仗。他转头看向吴三桂:“吴将军,你说这仗,还能打吗?”
吴三桂愣了愣,随即挺首腰板:“能!只要陛下在,关宁铁骑的刀就不会卷刃!”他的目光扫过朱由检腰间的印玺,“末将今日才明白,当年卢大人战死前说的‘天子在,国就在’,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笑了。他想起冷口之战时,关宁铁骑的喊杀声震得雪粒簌簌落;想起阿阮用迷魂香救他时,睫毛上凝着的霜花;想起松雪门弟子们在篝火旁绣的帕子,上面的花比宫里的锦缎还鲜活。
“传朕的旨意。”他声音清亮,“明日辰时,朕要在冷口祭旗。告诉将士们——”他的目光扫过吴三桂,扫过影刃,扫过远处正在给伤兵换药的苏挽月,“大明朝的江山,不是靠龙椅上的金漆撑着的,是靠每一个肯为它拼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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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朱由检独自坐在药园的石凳上。月光透过雪魄花的花瓣,在他膝头的兵书上投下斑驳的光。阿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困倦:“陛下,我睡不着。”
他转头,见她裹着狐裘,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是苏挽月让人烤的,还冒着热气。“阿阮,”他说,“你娘说的‘护好那个穿龙袍的人’,你可明白?”
阿阮咬了口红薯,甜得眯起眼:“明白呀!就是要保护您,保护大明朝的老百姓。”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印玺,“就像松雪门的弟子保护您,像关宁铁骑保护您,像...像我保护您。”
朱由检的眼眶有些发热。他伸手将阿阮搂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草药香:“阿阮,等你伤好了,朕要封你做‘定边公主’。”
阿阮的脸瞬间红透,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她慌忙挣扎着要下地,却被他轻轻按住:“莫慌,这是朕的承诺。”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山之巅,“等打完了这仗,朕要带你去看松雪门的药园,去看天下的山河,去看...所有该被守护的人。”
阿阮低头笑了,睫毛上沾着月光。她想起昨夜昏迷时做的梦——桃树下的女子摸着她的头说:“阿阮,要勇敢。”此刻,她终于懂了——勇敢,就是用自己的手,去护住想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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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的城楼上,清玄掌门望着冷口方向的灯火,手中的茶盏泛着暖光。他身后的弟子们捧着药箱,准备前往冷口救治伤员。其中一个小弟子突然指着天空:“师父!看!”
众人抬头。一颗流星从雪山之巅划过,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向冷口的方向。清玄微微一笑,将茶盏轻轻放在石桌上:“该来的,终于来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废墟中的乌鸦突然惊飞,发出刺耳的啼鸣。一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站在奉天殿的断柱前,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勾起抹冷笑:“朱由检,你以为赢了?这天下,从来都是我的。”
雪,还在下。但这一次,雪地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是松雪门的药香,是关宁铁骑的马蹄声,是大明朝子民眼里的光。这些光,比任何龙袍金漆都耀眼,比任何江山社稷都珍贵。
朱由检裹紧狐裘,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握紧了腰间的玄铁印玺。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