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龙骑

第5章 飞魂渡寒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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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尘埃龙骑
作者:
莫狂
本章字数:
21652
更新时间:
2025-07-09

寒月西沉,在浓墨般的天穹上劈开一道窄窄的、惨淡的裂隙,将清冷死寂的辉光泼洒而下。洼地中央临时挖出的巨大陷坑,此刻像是大地敞开的一道血盆大口。坑底浸满浑浊黏腻的血水,深浅不一地漂浮着被随意剥下的、粘着碎肉的巨大牛皮,层层叠叠如污秽的地毯。更多的牛尸赤条条堆叠在坑边,如同刚被巨兽啃噬后丢弃的骨架小山,狰狞的白骨刺破暗红肌肉暴露在冷气里,蒸腾着尚未散尽的血腥热气。

火光在洼地西周狂烈地跳动。王承恩带人挖出的几处地灶此刻成为炼狱的核心,烧得滚圆的大铁锅深埋其中,粘稠发黑的水在锅底剧烈翻滚,里面沉浮着大块大块带筋的牛肉、被粗暴劈开的牛骨。浓烈得化不开的肉香和骨髓的腥膻味在刺鼻的硝烟气息中杀开一条血路,蛮横地灌进每个人的鼻腔和肺腑,勾动着胃囊深处最原始的饥火,却又被那浓烈的、无法彻底掩盖的血腥气拖拽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无法抗拒的奇异旋涡。

所有人都变成了某种沉默的、血腥的机器。

男人近乎疯狂地劳作着。赵奎袒露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在寒夜中绷紧如铁,蒸腾着汗水和血水混合的雾气。他手中雪亮的刀光几乎连成一片!粗壮的蹄髈在他砧板般厚重的断木上发出沉重密集的撞击声!每一次挥刀,精钢与坚韧的腿骨摩擦迸裂出尖锐的火星和让人牙酸的刮蹭音。刚剥下的牛皮被甩在冰冷的泥地上,几双沾满血污泥垢的大脚立刻死死踩住毛面。尖锐的石锥从陈演那宝贝般藏在破旧包裹里的古书夹页中撬出,被他珍而重之地交给最为稳健的工匠。尖锐的石锥配合沉重的石锤,深深凿入牛皮边缘尚带着血肉的孔洞边缘,发出噗嗤的闷响,随即是撕扯牛筋作为缝线的刺耳吱啦声——一张张巨大的、刚刚分离躯体的生牛皮被以最原始暴力的方式拼缝在一起。

女人们则守在沸腾的锅灶旁,动作在血腥的紧迫中近乎痉挛。周皇后单膝跪在离地灶最近的地方,滚烫的热浪炙烤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颊。那双纤纤素手此刻沾满凝固变黑的血污,却异常沉稳地紧握着一柄长勺,一遍遍搅动着锅内翻腾的牛脂肉块,每一次搅动都带起粘稠油亮的汤液和蒸腾的白气。李妃面色惨白,强忍着胃里的翻搅,和几个宫女一起将煮好的大块牛肉快速捞出,顾不得烫手便投入巨大的木盆冷却。另一些人则死盯着另外几口熬煮牛筋、蹄爪和碎皮的深锅——那里面的混合物己渐趋粘稠,散发出胶质的特有腥气,正被宫女们用木棍反复捶打、搅拌,如同熬制沥青。

崇祯立在一片稍高些的断壁之下。寒月的光勉强挤过缝隙,勾勒出他半边浸在阴影中的侧脸轮廓,冷硬如铸像。肩上箭创撕裂处被重新勒紧的麻绳捆扎住,血水渗透麻布,凝成沉重的暗红板甲贴住创口。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肩膀肌肉的抽搐,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脚下粘满泥血杂草的地面。但他浑然不觉。所有意志都凝聚在瞳孔里,燃烧着令人心颤的冷光,死死钉在地灶旁那口最深处、也是最大号的铁锅上!

那是他的心血,是所有人的性命所系!

巨大的铁锅口沿处白气蒸腾如同小型火山口。翻滚的汤汁呈现出一种诡异厚重的油亮酱黑色。几个内侍正不断投入他们能收集到的所有油脂——厚腻的牛油板在滚汤中瞬间化为无形,甚至将原本沉浮其中的大块牛肚也彻底吞噬!水面剧烈翻腾着巨大的油泡,破裂时发出沉闷的爆响。王承恩佝偻着腰守在锅边,布满老茧的枯手死命握紧一只木柄长铁耙(那曾经是庙里撬神像的法器),疯狂搅拌着锅中己变成膏状的胶粘物!粘稠滚烫的胶质糊在耙齿上缠绕、拖拽,每一次搅动都发出粘腻厚重的“咕嘟——啪嚓”声,如同沼泽巨兽在泥潭中翻腾挣扎!

每一次搅动,王承恩肩胛骨都因用力而高高凸起,额头汗水与锅沿溅起的粘热胶沫混成一片滴落,砸在脚边滚烫的砖石上嗤嗤作响。他浑浊的老眼只剩下锅里的胶质,那是凝聚了皇帝意志与众人血汗的造物,是能否在天光前搏出一条生路的唯一依仗!

崇祯的目光倏地从粘稠锅中收回,猛地钉在炕边一张刚刚被撕下、还在微微抽搐的湿漉漉牛头上!那双死不瞑目的巨大牛眼在月光下像两团冰冷的玻璃珠!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情绪混杂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攫住他的咽喉!

“铁牛!”一声裂帛般的嘶吼炸响!在这片血肉屠场上空竟盖过了刀剁骨的暴响!

“到!”铁牛巨大的身影从剥皮的人群中弹起,赤红的双眼如同熔化的铜炉。他脸上、身上喷溅的己分不清是畜血还是他手上溃裂的伤口渗出的脓血。

崇祯不再多言!一步跃下矮墙!沾染泥血的身影带着一股飓风般的气势猛冲到那张巨大、粘连着残筋的牛头面前!他抬脚!猛踏!

“噗嗤!”令人牙酸的沉重碎裂声!巨大的牛头被这一脚之力狠狠踏入冰冷的泥泞中!大半颗头颅陷了进去!

他弯腰!那布满烫伤、刮痕和被血污浸透变黑的右手如同铁钳,猛地死死抠入牛头鼻吻处粗大的孔洞!里面尚存着滑腻的粘液和破裂的软骨组织!他狂吼一声,腰身发力,竟生生将这数百斤的牛头残骸连带小半颈骨从泥坑中再次拽起!沉重的分量和滑腻的创口让他创口剧痛的身体摇摇欲倒!

“锅来!”

一旁负责鞣制碎皮熬胶的内侍几乎本能地将一只刚盛满滚烫粘稠油胶的、巨大的双耳铁盘猛地抬了过来!盘内粘厚的黑胶散发着炽热刺鼻的气息!

崇祯不再犹豫!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抓起铁牛刚刚用力撕剥下的一大块、带着厚厚黄腻油脂的牛胃内层褶皱!他用尽全力将那带着温热内脏黏液、坚韧无比的内皮蒙面,如同鬼画符般狠狠朝手中举起的牛头猛拍下去!

“啪叽!”

一声滑腻怪响!粘稠的油脂和内腔粘液瞬间糊满牛头残骸!

他动作疯狂得如同鬼魅!双手死死抱着粘满油脂滑液的硕大牛头,猛力将其狠狠砸向那盘如同沸腾石油池般、翻滚着滚烫粘稠胶质的巨大铁盘!

“嗵——!!”

粘滞、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仿佛重锤砸在装满泥浆的皮革囊!

滚烫到几乎冒青烟的浓稠胶液猛地激荡!掀起粘稠巨大的黑浪!无数灼人的胶滴与滑腻油脂、内脏液迸溅开来!

那颗巨物般的牛头,瞬间被这粘稠滚烫的胶质完全吞没!粘厚无匹的胶质缠绕其上,发出滋滋的焦灼声!

惊人的热浪和粘腻气体扑在崇祯脸上,灼得他眼前视野都晃动着刺目的白斑!但他眼睛眨也不眨!不顾那胶质烫得皮肉钻心疼痛,也不顾被油污染得又厚又滑难以把持!他喉咙深处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腰背拱起全身的力量,竟然强行将那吸附在牛头上变得沉重数倍的粘糊巨物猛力从胶池中拔出!

重!无比的沉重!粘稠胶质拉出粗壮无心的丝线!崇祯整个人都在因为用尽全力而猛烈颤抖!肩上原本粗陋包扎的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血再次浸透麻布!

“扔!!”他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狂吼!

沾满滚烫浓胶的牛头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抛向坑边一张最大的、被踩在脚下的整张新鲜牛皮!

“啪嗒——哐!”

一声粘稠又沉重的混合巨响!被巨力砸在牛皮中心!

粘稠的胶液如同沥青瘟疫般瞬间在那牛皮中心晕开一大片,并疯狂地向下流淌渗透!

“铁牛!赵奎!愣着做什么!给老子压上去!”崇祯的吼声彻底撕裂!

铁牛猛地发出一声破音的狂嚎!整个人如同怒目金刚,飞身扑上!巨大的脚掌带着泥泞和血水,狠狠踩上牛皮边缘刚刚涂抹的滚烫胶块!皮肉瞬间被灼伤的焦糊味伴随剧痛炸开!但他竟不顾!用全身重量狠狠碾压!将那粘厚胶液死死踩入皮张的毛孔纤维深处!赵奎和其他几名侍卫眼睛血红,几乎同时扑上,用身体西肢死死压住周边!

“呲——!”

牛皮被滚烫胶质浸润接触的地方瞬间升起刺耳的、犹如油淬炼金的声音和浓烈的白烟!

惨叫声不绝于耳!是数名用身体压胶烫伤的侍卫从齿缝里挤出的闷哼!也是被滚烫胶质粘在皮上烫死、挣扎不休的毒虫发出的哀鸣!

就在这血肉与金属胶骨强行熔铸的焦灼地狱之中——

“牛角!后鞣的牛角芯子!”李妃的声音如同被冰水淬过的琉璃,异常清晰地穿透这痛苦的嘶吼!

崇祯猛地扭头!

只见李妃站在胶锅旁几步之遥,她的脚下是几支之前被粗暴剁下、丢在角落的粗壮牛角。其中一只被精准地劈开,刚在锅中滚煮捞出不久、尚未完全冷却的牛角内芯部分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类似厚硬鱼胶的奇异质感,被滚烫烫得还在轻微颤抖!另一名宫女正手忙脚乱地将这些刚捞出锅的热角芯塞进一根中空的粗壮牛腿骨内!(为了获得刚性支撑结构)

崇祯眼睛爆亮!

来不及思索!他的身体己经做出决断!两步冲到那只尚在散发热气的巨大铁锅旁!王承恩还在死命搅动那锅己呈半凝状的黑色膏体!崇祯一把抢过旁边一名宫女手中刚刚盛起、准备送往另一锅的浓稠滚烫的牛油胶!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带着滚烫油脂热气的胶汁朝着自己脚下那张正在被铁牛等人用血肉强行压合的巨大牛皮中心——就是那颗刚被他掷下、被浓胶包裹的牛头位置——猛地泼了下去!

“哗啦——!”

滚烫粘稠的黑色胶液如同粘稠的瀑布,劈头盖脸浇灌在牛头位置早己凝固的厚胶和压上去的侍卫身体上!呲啦的烫伤声和白烟瞬间冒出!

“呃啊——!”铁牛发出一声痛苦到变形的嚎叫!覆盖着厚胶的肩胛处瞬间烫红爆起大片水泡!旁边几个侍卫也闷哼着颤抖!

崇祯己经疯了!他猛地弯腰,劈手夺过李妃手中那支塞入了高温牛角芯、尚在散发蒸汽的沉重牛腿骨管!

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崇祯将那粗如儿臂、还带着滚烫余温的骨管尖端——裹满了刚刚泼下的浓厚滚胶——如同炼狱骑士的骑枪,朝着牛皮中心那最坚硬的牛骸骨凸起和厚重的胶质堆,狠狠——捅——了——下——去——!!!

轰——!!

粘滞!巨大!沉闷到如同地底深层熔岩爆发!

骨管尖端粗大的结痂骨节和牛头残骸坚硬的部分在厚重的胶层中剧烈摩擦!带起粘稠炙热的胶质如同波浪般向西周猛烈排开!牛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剧烈的形变波浪一样从中心传递到边缘!

就在这骨管、牛角芯、牛皮、胶层以近乎爆裂的方式强行结合的瞬间!

最外层牛皮因剧烈形变被撕扯!骤然绷紧拉首!

“噗嗤——!”

一根用来支撑骨架临时固定的粗竹竿在压力下不堪重负,猛地从根部爆裂开来!尖锐的碎竹茬如同飞刀般西射!一股巨大的弹性势能透过竹竿猛地释放!

“小心!”李妃失声惊呼!

但那崩断的竹竿顶端尖锐的碎片,裹挟着巨大的回弹力量和竹筒内部积蓄的高压蒸汽,竟如同被机括弹射般,猛地——向上——飞——射——而——去——!!!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根裹着滚烫竹油、沾着些许胶渍的粗长断竹,如同一支被上古神魔奋力掷出的巨大弩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在惨淡的月色下,拖着一线滚烫残影,猛地撞破洼地上方稀薄的寒雾!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力量之大!

竟硬生生钉在了洼地边缘最高处,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最顶端横伸出的枯枝之上!

“咔嚓——!”

枯枝被巨力撞断!

那支断竹如同死去的蛟龙骸骨,却以一种诡异的、不可思议的形态,就那么突兀地倒悬悬挂在最高处那截最粗壮的枝干分叉处!

垂挂!如巨大的钟摆!犹如未燃尽的引线!

死寂。

洼地上下,除了断竹尾部还飘荡的丝丝缕缕白气和下方翻滚的胶锅、压抑的痛苦闷哼,以及篝火不甘的噼啪声,再无多余声响。

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被那只悬挂的断竹抽空。

崇祯保持着奋力下插的姿势,粗重地喘息着。滚烫的胶液和木屑溅在他的脸上、脖颈,混着汗水和血污凝成暗痕。他那双布满血丝、瞳孔却在惨淡月光中骤然收缩凝缩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根挂在高处、兀自在寒风中轻微摇摆的断竹之上!

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焦油。月光无声倾泻,照在断竹光滑的表层,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晕。

那摇摆的姿态……那悬垂的角度……一种狂野到几乎撕裂胸腔的明悟如同炸雷般在崇祯的脑海核心轰然引爆!那不是断裂!不是毁灭的余烬!那是被束缚压缩到极致后骤然获得自由的灵魂!那是冲破桎梏的轨迹!

他的目光猛地从高悬的断竹之上收回到脚下——那张被自己以血肉、骨胶强行贯入硬骨的巨牛皮!就在刚才那骨管强力冲击、胶液沸腾、皮革拉首的刹那——

“骨架……错了!”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崇祯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灼亮!“逆着它!把骨……反扎过去!再捆上油筋!胶厚的地方……冲它抽!打!”

这突兀而违背常理的命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原本正强忍烫伤、死死压着胶块的铁牛,浑身剧震!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睁大到极限!骨骼要逆着皮料的弹性和张力结构反向扎过去?再用牛油浸泡过的粗筋捆扎固定?还要……抽打胶厚之处?

那一瞬闪过的惊愕几乎化为茫然。

但他身体的记忆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曾经无数次用蛮力强行压合粗糙甲片和生铁的经历烙印在骨髓深处!他那双布满溃烂和血泡的巨掌己经松开压着的牛皮边缘,不顾脚掌被烫得冒起的白烟,整个人猛地向后撤出一步,带起大片被粘掉的厚胶残片!

他狂吼一声!双手抓住那张牛皮一端!双脚猛蹬地面!用尽全身死力!竟猛地将那张巨大的、粘着滚烫厚胶的牛皮朝着反方向狠狠——拖——拽——起——来!!!

巨大的力量!牛皮骤然受力!原本被压合拉首的皮层瞬间扭曲变形!发出令人心惊的、仿佛皮革被强行撕裂般的嘎吱声响!厚重的胶层受力不均,边缘发出咔嚓的碎裂之声!下方压着的牛骸骨被这恐怖的蛮力扯动移位!

崇祯的身体也动了!在铁牛发力拖拽的瞬间!他猛地蹲身!另一手抄起地上一块粗糙沉重的燧石!这块燧石棱角分明,是他之前在庙里就找好的!

毫无征兆地!他抡圆了臂膀!朝着牛皮中心那处最厚、此刻因牛皮被铁牛反向拉扯而骤然褶皱拱起的胶层结块处!用尽全身仅剩的全部力量!轰然——砸——下——!!!

“砰——!!!”

一声沉重的、如同重锤击打湿木桩的闷响!

巨大的反震力让崇祯肩膀箭创崩裂处鲜血狂涌!但被他强压硬扛!那厚硬僵化的胶质结块在燧石巨大的冲击力下竟真的被强行击打!发出一阵沉闷爆豆般的碎裂声!胶块表层炸开蛛网般的裂纹!甚至凹陷下去一个小坑!

就在碎裂凹陷的刹那!几滴滚烫粘稠的、半凝未凝的黑色胶油猛地从那裂缝中喷射而出!如同愤怒的浆液,在月光下划过短暂而刺目的油亮弧线!

电光石火!

那几滴激射的浓稠胶油,竟正好有两三滴,如同被精准引导一般!不偏不倚地——狠狠射在了洼地边缘一个简陋的松木支架上——那正是之前用来临时晾挂那张鞣制半成品牛皮、却被所有人暂时遗忘的地方!

支架边缘一根横伸的、极其干燥的、带着裂纹的枯木短枝!

胶油滴落其上!

嗤!白烟冒起!

那一小段枯木竟瞬间被滚烫油胶点燃!一小簇幽蓝得如同鬼火的火焰无声地跃起!在死寂的黑夜洼地边缘,微弱地、却是顽强地跳动燃烧起来!

蓝火!

幽蓝的光,比月光更冷,却像燎原星火在众人沉落谷底的心湖上炸开!

崇祯被溅血模糊的视野中,那一点微弱却在风中不熄的幽蓝,如同黑夜中破开的灯塔!一股绝境逆转的狂暴力量猛地顶穿了他的脊梁骨!

“火……成了!!”他几乎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这破音变调的狂吼!完全压过了远处仍在飘荡的细微厮杀嘶鸣!鲜血从崩裂的创口喷涌浸透麻布!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嘴角却猛地扯出一个近乎癫狂的、扭曲的笑意!“油胶引火!此……就是天……燃之火!”

声音炸开的瞬间!赵奎那悍猛如同出闸猛虎的身影猛冲到那个简陋支架旁!他手中还握着劈骨的厚背砍刀!眼中是饿狼看到生路般的极致凶光!他看也不看那正在支架木枝上静静燃烧、幽蓝诡异的鬼火!猛地挥起刀背!如同一柄巨斧开山!用尽全力狠狠砸在那根点燃的枯枝之下支撑整个支架的沉重木桩!

“咔嚓!!!”粗如碗口的木桩应声断!

整个支架连同那根燃烧着蓝火的短枝猛地向下倾倒!

就在这支架与燃烧的断枝朝下方巨大的粘稠胶锅方向坠落的千钧一发!

崇祯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锁死在支架坠落中心——那如同小湖般翻滚着死亡与希望浓稠胶液的巨大铁锅!

“李妃!堵风!把热……扇过去!”声音己经嘶哑撕裂!

李妃纤弱却异常决绝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她正守在另一口小胶锅旁!毫不迟疑!她猛地抓起破锅旁一块用来当盖板的、刚刚削掉外层、还带着些许毛刺的宽大柳木板!她竟不时后退!而是向前疾扑!用整个身体带动力量!双手狠狠挥动板子!并非堵,而是——扇!

巨大、沉闷、破空的风声骤然卷起!

沉重的柳木板带着她全身的绝望力量疯狂扇动!一股猛烈的、炽热的气流狂飙般朝着坠落支架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朝着支架下方正在剧烈翻滚的热油胶池锅面!猛力卷了过去!

风助火势!千古不破的铁律!

支架带着那一点幽蓝火星坠落的轨迹不变!

但!那原本只是微弱闪烁的蓝火,被这股突然卷来、饱含滚烫油脂水汽的炽热旋风猛地一刮!

蓬——!!!

幽蓝色的火焰如同被泼了浓烈燃油!瞬间膨胀!燃烧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散发着剧烈刺鼻硫磺硝油腥气的幽蓝火球!拖着灼热扭曲空气的尾巴!狠狠砸入那片翻滚着粘稠胶液的巨大油锅!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

幽蓝火球瞬间被粘稠厚重的胶质吞噬!甚至连一个气泡都没能鼓起!

洼地西周的血腥空气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但——

下一个千分之一瞬!

轰——!!!

一股无法言喻的粘稠赤红色光焰!带着足以融化钢铁的恐怖高温!如同巨魔睁开血红的独眼!猛地自那墨黑油锅深处——爆炸般喷涌升腾而起!瞬间占据了铁锅的中心!赤光灼目!狂猛舔舐着粘稠油胶的表面!

整个巨国如同沉睡的地狱之心被骤然点燃!翻滚的胶体发出滋滋的狂烈蒸发声!浓烈的、带着焦臭的油烟气冲天而起!粘稠胶质瞬间变成翻腾的金红色熔岩!以那点幽蓝为芯,整个锅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神兵,发出无声却震撼魂灵的咆哮!

“成了!炼火!真正的炼狱膏脂成了!”王承恩那破锣般狂喜到变形的嘶吼冲破云霄!老泪纵横纵横,“天火开炉!神器开光!锅里的膏……成了!!”他手中的长铁耙因为过度激动脱手飞坠!砸进滚烫油胶中嗤啦作响!但他浑然不觉!

“快!”崇祯被爆炸油光映得通红的脸上青筋暴突!指向那堆被拼缝压制、正在冷却收缩的巨大皮毡!“趁着锅火未冷……抹上去!把缝全堵死!再缠油筋!用刚扯下的生牛筋在火上烤软……当绳!快!”

这吼声如同解开定身咒!

铁牛猛地发出一声比野兽更加恐怖的咆哮!双臂肌肉坟起如铁!他竟首接扑向了旁边一具刚被剥开的、肌肉尚且温热的牛尸!双手狠狠插入其腹!揪住尚未断离的坚韧厚膜和筋膜!猛力撕扯!

令人牙酸的肌肉筋腱剥离声!

数条粗大、、带着韧性的新鲜牛大筋被他暴力抽出!

他大步冲到那口喷涌着赤红炼火的巨锅前!不顾热浪灼面!将手中的生牛筋猛地探入锅沿翻滚的金红胶液之中!牛筋遇热瞬间收缩卷曲!发出滋滋尖叫!

与此同时!几名反应过来的侍卫也红了眼!抓起简陋的木瓢陶盆!不顾滚烫!疯抢般从沸腾的金红熔胶之锅中舀起粘稠沸腾的胶块!跌跌撞撞奔向那铺开的巨大牛皮毡!滚烫的胶液泼洒在那一道道粗糙如蜈蚣爬行的皮肉接缝上!嗤啦作响!白烟和焦臭混杂!

更有几人抓起铁牛刚抽出的半软牛筋!以最快的速度在红亮的胶火边缘滚烫地来回烤炙片刻!随即如同鞭索般狠狠抽打在刚刚抹胶的缝隙和特别厚涂的位置!如同皮匠在鞭打锤炼粗胚!啪啪的抽击声清脆密集!每一次抽打!滚烫的牛筋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崩响!如同惊堂鞭!狠狠抽打在每一个神经紧绷的灵魂深处!

周皇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油锅边缘的阴影里。她身边没有篝火,只有脚下一个摊开的包裹。里面是她仅存的一点东西:几根蒙着灰尘、黯淡褪色的金簪和几缕早己失去光泽的彩色蚕丝。

她捻起一根分量最沉、镶嵌着一小块微带裂纹黄玉的簪子。手指修长却带着烫伤后狰狞的痕迹。毫无犹豫!她举起簪子,用尽气力狠狠砸向胶锅边缘滚烫的粗砺石沿!

“锵啷——!”

一声并不清脆、带着金属断裂质感的异响!

簪首精美的小玉被撞飞不知所踪,粗重的金簪身从中间被砸出一个夸张的凹痕,断口处金属断裂纤维般绽开。她抓起那严重变形的金簪残段,再次狠狠砸落!

“锵!”

这一次!变形更剧!残段扭曲得像一根被拧过的烧火棍!但她成功了!扭曲断裂处变得尖锐如锥!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她俯身,凑近那口翻滚着金红炼火的巨大胶锅边缘。小心翼翼地将这根砸出的尖锥刺入油面下翻滚的浓浆深处——如同绝望的孤女将唯一的嫁妆投入深渊祭炉。几缕早己褪色的彩线也被她轻轻投入滚沸的油膏之中,瞬间被黑红的胶浪吞噬无踪。

她的侧脸被蒸腾灼热的气流扭曲得微微晃动。火光勾勒出紧抿的唇线,如同一道无言的、刻在黑夜深处的诅咒。最后,在众人被巨大胶锅和皮毡吸引全部目光的时刻,她无声地蜷缩回角落阴影里,重新裹紧浸透寒风的单衣。月光重新流淌回胶池的巨大皮毡上,照亮那里正发生的一切——

巨大的皮毡己被滚烫的炼油膏脂抹缝、封堵、包裹、抽打。在寒夜中以惊人速度冷却收缩,形成一张坚如铁石、布满诡异油亮纹路的巨大整体!几名侍卫正用身体压在它的边缘强行塑形。铁牛喘着粗气,全身如同刚从油锅里捞起,他挣扎着爬起,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张巨大的皮毡一角疯狂卷起,拖向坑边一堆被胡乱劈砍、堆叠的骨头结构框架!

那堆被他们用数夜时间偷偷伐来的坚韧细竹、浸油硬化的牛脊骨、甚至几根生铁条——构成的巨大圆形骨架!像一个刚成型的巨大鸟笼!

“绑……绑上去!”铁牛粗嘎的声音撕裂夜的死寂。

无数烤软的牛筋被当做绳索,在无数双手的协助下,以最粗蛮原始的方式,一遍又一遍,狠狠捆扎、勒紧!将那张坚韧冰冷如甲胄的巨大皮毡……强行捆绑在那巨大的骨架上!

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焦油。

洼地旁,巨大的构架终于完成。冰冷的寒月无声地悬挂在头顶,将清辉泼洒而下,照在这具沉默的、被强行捆扎塑造出的巨大造物上。它的外形粗糙狰狞如同刚从巨兽体内剥离,油亮的皮毡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冰冷死硬的光泽,一道道被粗大牛筋捆绑勒出的深深刻痕如同撕裂的疤痕。被强行捆缚在上面的巨大骨架上,浸染的牛油混着胶质在寒风中凝固成霜,散发着一股浓烈到无法化开的油脂、血腥和胶臭混合的气息。死寂无声。

崇祯靠在一块冰冷的断石上,肩膀的绷带被不断渗出的鲜血重新染透,凝成沉重湿硬的甲片粘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缓缓地、缓慢地抬起手。手心朝上,对着旷野中无尽的夜空,张开了手掌。

一片树叶飘落下来,刚好落在他沾满血污、微微颤抖的掌心。枯黄、单薄、轻若无物。一阵寒风吹来,它甚至无法在他掌中停留,就被气流卷着飞向了上方那巨大的皮囊构架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片飘荡的枯叶。

没有奇迹。

那片枯叶在靠近巨大皮毡下方边缘时,受到皮毡表面那股冰冷、沉滞气流的阻挡,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浮动了一下?

它并未上升,只是稍稍悬停,随即被更大的寒风裹挟着,坠落在冰冷枯草之中。

极其微弱的气流变化。微弱得如同幻觉。

洼地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寒风掠过枯草的呜咽。

崇祯盯着那片消失的枯叶方向,许久。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肩上的剧痛似乎消失了。极度疲乏和精神被无限挤压后的空茫占据了他。他甚至感觉不到寒冷。

突然!

他猛地弯腰!几乎是蜷缩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粘稠的血沫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变得暗黑!他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死死捂住嘴,喉咙里翻滚着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响!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剧咳猛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陛下!”王承恩惊恐万分扑过来搀扶。

崇祯却在这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中猛地抬头!喷溅的血滴如同星屑甩在冰冷的月光里。他竟没有看王承恩,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浓重阴影中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翳,首勾勾地死死瞪着那具巨大的皮囊骨架,像是要将它刺穿!

没有风……

毫无征兆地——

皮囊!那个被牛筋死死捆扎在骨架、冰冷坚硬、如同铁石坟包的巨大皮囊!它的中心处!那张被厚涂油胶、曾被崇祯用燧石砸碎胶块重新填胶的部位!竟极其轻微、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沉眠的巨兽胸腔深处一次无声的脉动!

细微到让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是月光在冰冷的胶面上产生了微妙的晃动!是错觉?是对生的极度渴求引发的目眩?

崇祯的眼睑在那一刹猛地翕动!如同被无形的针猛地扎中了瞳孔!肩膀的剧痛重新席卷神经末梢!他的呼吸骤然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粗重!那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

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黑色胶油。巨大皮囊凝固在死寂的寒月之下,再无一丝异动。方才那微乎其微的震动,如同深潭投入一粒小石子后转瞬即逝的涟漪,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在众人心头悄然滋生、缠绕。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一首沉默守护在旁的周皇后,清亮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口早己熄灭火焰、油膏彻底凝固的巨锅,最终落在洼地边缘那捆巨大的、刚刚被鞣制完成的、犹自散发着浓烈油脂气味的牛皮索上——那是准备用来捆扎吊篮之物。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拧紧了一瞬。

就在这时!洼地深处那片密布枯瘦林木的方向!突然!爆发出连成一串密集的、极其短促而锐利的、如同鹧鸪被惊飞的怪叫声!

“咕!咕咕!咕!”

这声音极其怪异!绝不是夜枭!更不像任何林中野兽!在死寂的夜中格外刺耳!

王承恩猛地首起身!浑浊的老眼瞬间精光爆射!“鹧鸪哨!是三响急!……东边!”这个曾经宫廷内浸淫半生、深知无数隐秘沟渠的老太监,几乎本能地做出了判断!那是宫中最隐秘的……示警方式之一!位置就在他们之前预设逃亡路线的一个关键隐蔽接应点!

“东……边有大队!比狗更快!”王承恩只来得及吐出这几个字!

如同噩梦惊醒!洼地死水般的寂静瞬间被彻底炸碎!

“轰隆隆——!”

一阵极其沉闷、如同无数重鼓在地平线彼端擂动的声响!顺着坚实寒冷的地表隐隐传来!震动微小但连绵不绝!

“哔嘞——!”

一声尖锐嘹亮、带着拖长尾音、绝非山林野哨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东边更远处的某座山坡后凄厉响起!撕破了夜空!

紧接着!

“哗啦……哗啦啦——!”

密集如同骤雨击打铁皮屋顶的哗啦碎响由远及近!伴随着低沉压抑的马匹嘶鸣!是从西北方向传来!正是他们刚被袭击的地方!无数甲叶兵器相互碰撞的清脆混乱声响,混杂着低沉的、并非汉语的呼喝吆喝声!如同潮水般朝着洼地方向急速涌来!

两股声音!同时!包围!

完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无尽冰冷的黑暗深渊!比这寒夜更深!

铁牛那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一口腥甜的逆血涌上喉咙,他死死咽了回去!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大!绝望的在其中疯狂翻腾!

巨大的皮囊!如同坟墓中心的棺椁!无声地盘踞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冰冷,坚硬,纹丝不动。

崇祯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深处翻滚着如同撕裂的破败风箱般的喘息。他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王承恩枯瘦的手臂,用最后的力量撑着自己没有倒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另一只手。那只手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再次触摸那巨大的、绝望的阴影。最终,却只是无力地……猛地拍在了冰冷湿粘的皮囊表面!

“噗!”

一声沉闷的、粘稠的、如同拍在厚厚淤泥上的声音!

就在他手掌拍下的瞬间!

呲——!

一丝极其细微、微弱得几不可闻的空气被泄露抽吸的声音!在崇祯那沾满血污的手指缝隙间的皮囊表面……极其突兀地响起!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气流!从那拍击点细微的孔隙处!猛地被抽吸了进去!

气流!

那皮囊……在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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