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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日，晨，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白蔷薇”咖啡馆二楼。
晨光熹微，带着梧桐叶的清新气息，透过蕾丝窗帘的缝隙，在莉莉安狭小公寓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小曼靠在扶手椅中，一夜未眠的疲惫被高度警觉掩盖。顾曼君昨夜那清冷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小心些”，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让她无法放松。楼下咖啡馆隐约传来开门、清扫的声响，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也预示着新的危机可能随时降临。
房门被轻轻推开，老周（渔夫）闪身进来，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生煎馒头和豆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兴奋。
“小曼，吃点东西。”老周将早餐放在小茶几上，压低声音，“‘榔头’得手了！昨晚米高美舞厅的公文包是个障眼法！真正的东西——一份加密的胶卷和‘二号信天翁’的详细路线图（海防—河内—昆明），己经安全送到‘掌柜’（上海地下党负责人）手里！德国佬这次被耍得团团转！”
苏小曼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被担忧取代：“‘红星’呢？昨晚动静那么大，他…”
“他没事！”老周语气笃定，带着由衷的钦佩，“不仅全身而退，还顺手把南造云子和军统那个新冒出来的女人（顾曼君）都搅和进去了！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德国佬、日本人、军统互相咬，都以为图纸在对方手里！‘红星’这手浑水摸鱼，玩得真是炉火纯青！”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不过…南造云子那条‘花蛇’盯得更紧了。还有那个军统的顾曼君…昨天下午，她上来过？”
苏小曼点点头，将昨晚顾曼君取书和留下警告的细节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看我的眼神…像是知道些什么。军统的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老周眉头紧锁：“军统…陈恭澍那条老狐狸的爪子伸得够长的。这个顾曼君…得小心应对。‘红星’的意思，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她的路数。”
苏小曼默默点头，用右手拿起一个生煎馒头，小口吃着。动作有些僵硬，但眼神坚定。左手…依旧毫无知觉地固定在支架上。这让她心中刺痛，但更多的是燃烧的斗志。不能拿枪，不能发报，但她还有眼睛，有耳朵，有脑子！她绝不会成为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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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马斯南路（今思南路），一栋幽静的法式花园洋房。
这里是军统上海站的一个秘密安全点，也是顾曼君的临时居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卷气，与米高美舞厅的喧嚣浮华判若云泥。
顾曼君换下昨夜那身惹眼的墨绿色旗袍，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斜襟软缎上衣，同色长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她坐在窗边的藤椅上，面前的红木小几上放着一杯清茶，一份摊开的卷宗。卷宗首页，贴着一张模糊的偷拍照——正是他维政（工藤新一）在霞飞路咖啡馆临窗而坐的侧影。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照片旁寥寥几行字：
目标：工藤新一（化名）
身份：西门子公司远东技术顾问（表面），特高课高级情报员（代号疑为“工藤新一”）
疑点：与“佛手”图纸失踪、卡德公寓事件、香港码头混乱、米高美冲突高度关联。疑为多重间谍（日？德？共？）
备注：极度危险，身手卓绝，心智超群，擅伪装与心理操控。近期活动集中于霞飞路区域，与德领事馆职员施耐德情妇莉莉安有接触。疑与广慈医院重伤女子有关。
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面容精悍的年轻男子（军统行动组组长，代号“剃刀”）走了进来，恭敬地立正：“副座，查清楚了。广慈医院那个被摘花（刺杀）的目标，代号‘青鸟’，是兔子（共产党）上海地下组织的重要报务员，在虹口行动中重伤，左手基本废了。现在人…就在霞飞路‘白蔷薇’咖啡馆二楼，莉莉安的公寓里藏身。”
顾曼君端起茶杯，轻轻吹拂着茶沫，眼神平静无波：“兔子的人…藏在一个德国叛徒情妇的家里？有意思。”她放下茶杯，指尖点了点卷宗上他维政的照片，“看来我们的‘工藤新一’先生，不仅玩转了日德，还和兔子不清不楚。这张网，织得够密。那个莉莉安呢？”
“惊魂未定，六神无主。”“剃刀”回答，“‘工藤’昨天在咖啡馆安抚了她，似乎还许诺给她在西门子安排工作。这女人现在把他当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顾曼君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怕不是催命符。南造云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疯了一样！虹口、码头、各大交通枢纽布满了她的人！重点就是霞飞路！特别是‘白蔷薇’周围！我们的人发现，至少有三拨不同的眼线在盯着咖啡馆和莉莉安公寓的窗户！一拨是特高课的，一拨像是德国领事馆的暗桩，还有一拨…身份不明，手法很老道，可能是黑市的。”
“三拨人…盯着一只折翼的‘青鸟’和一个惊弓之鸟的情妇？”顾曼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醉翁之意不在酒。南造云子真正想钓的大鱼，还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工藤新一’。”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花园里初绽的蔷薇，声音清冷：“通知下去，暂时不要动‘青鸟’和莉莉安。保护好她们周围的观察点。我要看看，这条‘工藤鱼’，到底想怎么游出这张天罗地网。另外…”她转过身，目光锐利，“查一下克虏伯公司那个冯·博伦，还有他所谓的‘二号信天翁’路线。德国人丢了图纸，绝不会善罢甘休。河内—昆明…这条线，我们军统也要分一杯羹！”
“是！副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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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白蔷薇”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露天座位上。他维政换了一身浅亚麻色的休闲西装，敞着领口，少了几分昨夜的凌厉，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闲适。他面前摆着一杯冰滴咖啡，手里拿着一份《申报》，目光却越过报纸边缘，饶有兴致地看着吧台后正在小心翼翼擦拭杯子的莉莉安。
莉莉安明显精心打扮过，金发挽起，换上了一件更显身材的鹅黄色连衣裙，脸上薄施脂粉，试图掩盖昨夜的惊吓和未来的迷茫。她感受到他维政的目光，脸颊微红，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抹布。
“莉莉安小姐，”他维政放下报纸，声音温和，“昨天我提的建议，考虑得怎么样了？西门子公司法租界办事处正缺一位像您这样优雅得体的接待主管，薪水…是这里的双倍。”他抛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
莉莉安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和犹豫：“工藤先生…这…这太突然了…而且，我…我只会一点简单的接待…恐怕…”
“您太谦虚了。”他维政身体微微前倾，笑容带着鼓励和一丝不容拒绝的魅力，“在霞飞路最负盛名的咖啡馆做到领班，您的礼仪、应变能力和见识，远超常人。西门子需要的就是您这样的人才。至于其他的…我可以亲自教你。”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一种暧昧的暗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莉莉安的脸瞬间红透，心跳如鼓。眼前这个男人英俊、富有、神秘，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橄榄枝（还送了她一枚漂亮的珍珠胸针），此刻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和暗示性的承诺，如同一杯醇厚的毒酒，让她既感到危险，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别在胸前的珍珠胸针，仿佛那能给她勇气。
“我…我愿意试试…工藤先生…”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和期待。
“非常好。”他维政满意地笑了，笑容如同阳光般耀眼，“下午三点，我带你去办事处看看环境。现在…”他端起咖啡杯，目光却似无意地扫向街角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先给我续一杯咖啡吧，顺便…聊聊施耐德先生平时都喜欢和哪些朋友来往？也许，我能帮他在领事馆那边…说上几句话？”他巧妙地切入正题，利用莉莉安此刻的感激和信任，套取关于施耐德社交圈的情报，试图挖掘出韦伯或者德国领事馆内部更多的线索。
风流是武器，温柔是陷阱。莉莉安在这张精心编织的情网中，正一步步走向他维政需要的方向。
就在莉莉安红着脸为他续杯，准备开口时——
一个清越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工藤先生真是好兴致，大白天就在咖啡馆里亲自‘培训’员工了？”
他维政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滞，随即从容转身。
顾曼君不知何时己站在他桌旁。她依旧穿着素雅的月白衫裙，脸上未施粉黛，清丽脱俗，与咖啡馆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目光。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昨晚她上楼取的那本英文诗集。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维政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又扫过神情局促、脸颊绯红的莉莉安，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
“顾小姐？”他维政放下咖啡杯，脸上瞬间换上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欣赏，站起身，风度翩翩地拉开旁边的椅子，“真巧。请坐。莉莉安，给顾小姐来一杯…蓝山？我记得你昨天点的。”他对莉莉安吩咐道，语气自然，仿佛与顾曼君是熟识的朋友。
莉莉安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去准备咖啡，逃离这让她莫名心慌的场面。
顾曼君没有拒绝，优雅地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将诗集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他脸上：“工藤先生好记性。不过，我对咖啡的兴趣，远不如对工藤先生本人。”
“哦？”他维政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倾向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玩味的笑意，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能让顾小姐这样的佳人感兴趣，是在下的荣幸。不知顾小姐想了解些什么？西门子的精密仪器？还是…我对咖啡的独特品味？”他言语轻佻，眼神却锐利如鹰，试图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这个女人主动找上门，绝不只是为了喝咖啡。
顾曼君无视他言语中的调笑，开门见山，声音清冷：“昨晚米高美舞厅，工藤先生好身手。那份冯·博伦先生志在必得的‘礼物’，最后落到了谁的手里？”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首刺核心。
他维政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警铃微作。军统果然盯上了图纸！他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悠悠道：“顾小姐说笑了。昨晚场面那么混乱，我只是个看热闹的，还被南造云子小姐拿枪指着，吓得魂飞魄散。什么‘礼物’？不过是个装满了法币的公文包罢了。冯·博伦先生大概是…钱太多，想换个地方数？”他西两拨千斤，将昨晚的行动定性为一场混乱的闹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装满了法币的公文包？”顾曼君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能让特高课的毒蛇、克虏伯的容克贵族、还有…工藤先生您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同时出手抢夺的‘法币’…想必是镶了金边吧？”她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也许是大家喝多了，都想抢着买单？”他维政耸耸肩，笑容带着几分无赖的痞气，“谁知道呢？上海滩嘛，怪事天天有。倒是顾小姐…”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富有侵略性，身体再次微微前倾，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雪茄和须后水的男性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向顾曼君，“您对昨晚的事情如此关心…是代表陈恭澍站长呢？还是…代表您自己？或者说…您也对那些‘镶金边的法币’感兴趣？”他反将一军，点出她的军统身份，并将话题引向私人层面。
顾曼君迎着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神色依旧清冷，但耳根处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端起莉莉安刚送来的咖啡，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那一瞬间的波动：“工藤先生的情报也很灵通。不过，我对法币没兴趣，我只对…能搅动上海滩风云的人感兴趣。”她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尤其是，能同时让脚盆鸡、汉斯猫、兔子三方都如鲠在喉的人。”
“兔子党？”他维政眉头微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顾小姐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我一个小小的技术顾问，怎么会跟…那边扯上关系？”他矢口否认，滴水不漏。
顾曼君看着他精湛的表演，没有再追问。她拿起桌上的诗集，站起身，声音恢复了疏离：“工藤先生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霞飞路水深，工藤先生游刃有余，令人佩服。只是…”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咖啡馆二楼的窗户（苏小曼藏身处），意有所指，“再好的泳者，也要小心水下暗藏的礁石和…过于热情的漩涡。告辞。”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姿挺拔，如同风中修竹。
他维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棘手！她不仅点出了他的多重嫌疑，更隐隐指向了苏小曼！是警告？还是试探？军统到底掌握了多少？
莉莉安端着咖啡壶，怯生生地走过来：“工藤先生…那位顾小姐…”
“一个…很有意思的邻居。”他维政重新戴上风流的假面，对莉莉安露出迷人的微笑，“不用管她。我们继续？刚才说到施耐德先生的那位在海关工作的朋友…”
风流场亦是修罗场，暗香浮动间，杀机己悄然弥漫。军统的利剑、特高课的毒牙、德国佬的贪婪，还有一只折翼却依旧不屈的青鸟，都被卷入了霞飞路这方小小的舞台。他维政的三重身份，在顾曼君那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而绥远方前线传来的隆隆炮声，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华夏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