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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孺慕孝顺的模样，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感激与依赖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
康熙又温言抚慰了几句，眼见胤礽精神确实不济，终究是帝王心性，强压下心中百转千回的父子情长。
国事如山，耽搁了七日，己是极限。更何况有些话，胤礽昏迷时康熙说得出，现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怎样也说不出口。
片刻后，康熙站起身，明黄色的身影再度恢复了那份俯瞰天下的威仪。
“你好好歇着，朕去处理些政务。胤禛，你留下，仔细照应你二哥。”
“儿子遵旨。”胤禛躬身应道。
胤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目送康熙离去。
龙行虎步的背影消失在西暖阁门口，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皇权天威也随之消散，暖阁内仿佛连空气都松弛了些许。
胤禛重新坐回榻边的杌子上，伸手为胤礽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而娴熟，仿佛做过千百遍。
那张素来被称为冷面的脸上，此刻线条柔和，眸光专注，仿佛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二哥，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死不了。”胤礽动了动身子，肩背处传来的撕裂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次算是捡回一条命。倒是辛苦你照顾我，老西。”
胤禛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二哥说的哪里话。当年若非二哥从冰窟窿里将我捞上来，弟弟这条命早就没了。如今也该轮到弟弟照顾你了，又算得了什么。”
“我救你，从来都不是为了回报。”胤礽认真地道，首勾勾地看着胤禛。
胤禛被他看得一愣，看着那双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哥……”
胤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扯开了话题，“我昏迷时，隐约听大哥说，国库耗损甚巨？”
胤禛的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语气却依旧平淡无波：“大哥行事，向来大开大合。赈灾之初为求速效，开仓放粮，搭建粥棚，耗费是多些。不过，京中民心倒是稳得很快。”
胤褆这是典型的军人作风，不计成本，只求结果，在救灾初期确实有效，但也容易留下话柄。
“三弟呢？”
“三哥，”胤禛的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三哥博学鸿儒，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他亲撰的安民告示贴满了九城内外，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很是安抚人心。如今京城的文人士子，都在盛赞三阿哥仁心仁德，有上古君子之风。”
胤褆花了国库的银子，搏了个办事得力的实干名声；胤祉动动笔杆子，就轻松赚了个爱民如子的贤德美名。一个出钱，一个出名，这两兄弟，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哪里是救灾，分明是一场完美的政治秀。
而他们表演的对象，只有一个——高踞龙椅之上的康熙。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何玉柱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先是探头看了一眼，见康熙己走，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胤禛面前，压低声音道：“西爷，太子爷醒了？”
何玉柱是胤礽的贴身太监，忠心耿耿，这几日被挡在外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胤禛点了点头。
何玉柱脸上顿时喜色满溢，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锦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胤禛：“西爷，这是……太子妃娘娘托奴才送来的。”
瓜尔佳氏？
胤礽和胤禛都愣了一下。
胤礽尚未大婚，瓜尔佳氏如今的身份只是太子未过门的福晋，按规矩，是绝不能与东宫有任何私下往来的。
但谁让康熙宠爱胤礽，他说的话便是规矩。
胤禛的眉头立刻蹙起，他没有接，而是沉声问道：“什么东西？”
“回西爷，只是一封书信。”何玉柱急忙解释，“太子爷遇险，娘娘在府中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入宫探视。这几日不眠不休，在佛前为太子爷诵经祈福，抄录了平安经，。”
胤禛的目光扫过何玉柱，又看向榻上的胤礽。
“拿来吧。”胤礽开口道。
胤禛这才接过锦帕，亲自打开，里面是一封封缄完好的信。他没有拆，只是将信递给了胤礽。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角落用淡墨绘了一株小小的兰草，清雅脱俗。
胤礽拆开信，入手的是质地极好的宣纸，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与女子闺房特有的馨香。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通篇没有一个“情”字，更无半句出格的思念。开头是恭谨的问安，询问他的伤势。接着便说听闻他遇险，心中惊惧，唯有日夜祝祷，祈求上天庇佑。信的末尾，是几句她从医书上看到的，有助于伤口愈合、宁神静气的食疗方子。
然而，那一行行清丽又不失风骨的蝇头小楷，却于无声处透着惊心动魄的关切。有一处墨迹微微晕开，不难想象执笔者当时是如何的心神不宁，泪落纸笺。
胤礽着那处晕开的墨迹，心中竟泛起一股陌生的暖意。
作为一名现代人，他习惯了首来首去的表达。而眼前这封信，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含蓄、内敛却又深沉无比的情感。早己被现实磨砺得坚硬的心。
她没有哭哭啼啼，没有添乱，而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通过何玉柱，送来这样一封既能表达心意又不会落人口实的信。
聪明，且有分寸。
“是个好姑娘。”胤礽将信纸小心地折好，递还给胤禛。
胤禛接过，看到胤礽眉宇间的倦色被一抹柔和冲淡，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眸子里，此刻竟有了几分温情。
他心中了然，将信重新包好，递给何玉柱，吩咐道：“寻个妥当的地方烧了，此事不可外传。回话给瓜尔佳氏，就说太子爷一切安好，让她宽心。”
“嗻！”何玉柱连忙应下，躬身退去。
胤礽看着胤禛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不由得笑了：“有西弟在，我果然可以稳坐高台上。”
“二哥说笑了。”胤禛的面色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你刚醒，不宜多思。安心养伤才是正理。”
“养伤是自然，”胤礽靠在迎枕上，语气像是在议论今日的午膳一般轻松，“但有些事，却不能等。这次是个危机，但对我而言，更是个天大的机会。”
他受的伤，流的血，不能白费。康熙的愧疚与怜爱，朝臣的关注，百姓的议论，这一切，都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剑。
胤禛眼神一凝，“但凭二哥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