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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内，沉重的死寂被粗重的呼吸声打破。陆昭阳再次陷入昏迷，脸上暗褐色的裂纹如同干涸河床，暂时蛰伏，不再恶化。萧烬半跪在她身侧，右手依旧紧握着那柄嵌着双生镜碎片的玄铁戒尺，戒尺断口处的银芒温润流转，仿佛还残留着两人手掌交叠、意志共鸣时的微弱余温。他左手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拂去她眼角冰冷泪珠时的触感——脆弱、易碎，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
这短暂的、建立在共同对抗深渊之上的脆弱平静，如同暴风雨眼中偷来的一息安宁。萧烬右眼深处那圈琥珀斑痕依旧隐隐灼热，提醒着灵魂深处潜伏的暴戾，但墨黑的左眼却沉沉地凝视着地上那张苍白的面容，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复杂心绪。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穿透力极强的呜咽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药庐厚重的木门，钻入了萧烬的耳膜！
那声音…像是婴孩的啼哭！却又无比诡异！没有新生儿嘹亮的生命力，只有一种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从腐朽的棺椁缝隙中挤出来的、湿冷、粘腻、充满了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呜咽！
萧烬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冰水浇透！握着戒尺的手猛地收紧！戒尺上的银芒应激般微微一闪！
这声音…来自沉婴塔废墟的方向！
“呃…”昏迷中的陆昭阳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应，眉头痛苦地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脸上那些暗褐色的裂纹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黑气如同受惊的毒蛇，不安地游走了一下，随即又深深蛰伏。
“王爷！”守在门外的玄鳞猛地推门而入，独眼中充满了罕见的惊疑和凝重，“塔…塔底有动静！那哭声…”
萧烬霍然起身，动作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伤痛，带来一阵眩晕，但他强行稳住。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陆昭阳，将戒尺紧紧攥在手中，那点银芒如同冰冷的锚点，刺入他混乱的意识。“守好她！”他丢下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大步流星地冲出药庐！
门外的景象让萧烬瞳孔骤缩。
沉婴塔的废墟方向，此刻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光晕之中！
并非火光，而是一种粘稠、污浊、如同凝结血浆般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均匀散发，而是从废墟深处，从那些巨大的、尚未完全冷却的断壁残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将大半个黎明前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混合着废墟的焦糊味和未散尽的骨灰气息，形成一种足以让灵魂战栗的恶臭。废墟周围，原本因皇室丑闻而愤怒骚动、尚未完全散去的民众，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彻底震慑，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哭喊声、尖叫声、推搡踩踏声混成一片，如同末日降临。
萧烬无视混乱的人群，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弥漫的血色光雾，死死锁定废墟的核心——那片曾经是沉婴塔地宫入口、如今己被巨石和瓦砾半掩的区域！
血光，正是从那里最盛！
他脚下发力，身法催动到极致，几个起落便如同鬼魅般穿过混乱的人群，冲到了废墟边缘。玄鳞紧随其后。
越靠近地宫入口，那腥甜的血腥气就越发浓烈刺鼻！那婴孩啼哭般的呜咽声也越发清晰、粘腻，如同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抓挠着人的耳膜和心脏！
萧烬和玄鳞拨开挡路的焦木断石，终于看清了地宫入口处的景象！
只见那被巨石半掩的幽深甬道口，此刻正汩汩地向外涌动着暗红色的、粘稠如同胶质的液体！
是血！大量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鲜血！
这些血液并非随意流淌，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汇聚成一道道粘稠的血线，沿着废墟的沟壑、石缝，向着一个方向蜿蜒爬行！
萧烬顺着血线流淌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沉！
在距离地宫入口不远处的一片相对平坦的焦土上，不知何时，竟钻出了一小片植物！
那是…曼陀罗花！
它们只有寥寥数株，形态扭曲诡异，根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色，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然而，此刻那些惨白的根茎正贪婪地吮吸着蜿蜒而来的粘稠血线！随着血液的注入，那些原本紧闭的、如同骷髅拳头般的惨白花苞，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妖异地…绽放！
花瓣展开，并非寻常曼陀罗的洁白或淡紫，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金与深红交织的色泽！花瓣的边缘，甚至还挂着粘稠的血珠！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强烈致幻气息的甜腻花香，混杂在血腥味中，弥漫开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最大的一朵曼陀罗花完全绽放的花蕊中心，那粘稠的金红花蜜之中，赫然嵌着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无比清晰的眼球状物体！那“眼球”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光影和怨气构成，瞳孔处闪烁着两点幽绿如鬼火的磷光，正随着花朵的绽放而缓缓转动，冰冷地“注视”着这片血腥的废墟！
“咯咯…咯咯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骨头摩擦般的笑声，突然在萧烬和玄鳞身后响起！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废墟的另一端，一个踉跄的身影正一步步走来。正是百里镜！
他比在朝堂上时更加狼狈不堪。银发被血污和尘土粘结成一绺绺，紫袍破烂，胸前那道被“烬”的左手剑劈开的伤口依旧在缓慢渗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他仅存的那只眼睛（另一只被碎石划伤，此刻用一块沾血的布条草草包扎着）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极致的狂热与一种近乎殉道般的虔诚！他手中，紧紧抓着几块最大的星盘碎片，碎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碎片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看萧烬和玄鳞，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狂喜，锁定了地宫入口处汩汩涌出的鲜血，锁定了那片吸食着鲜血、妖异绽放的曼陀罗花海！
“圣祖…圣祖的血脉在呼唤…”百里镜口中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声音因伤势和激动而嘶哑颤抖。他踉跄着，无视脚下粘稠的血浆和尖锐的碎石，一步步走向那片曼陀罗花海，走向那朵花蕊中嵌着“鬼眼”的最大花朵。
“百里镜！你疯了？！”玄鳞厉声喝道，独眼中寒光闪烁，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刺。
百里镜充耳不闻。他走到那朵最大的曼陀罗花前，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自己不断滴血的左手，又看了看那朵妖艳、邪异、散发着致命芬芳的血色花朵，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圣洁的、却扭曲到极致的笑容。
“不够…这点血…不够迎接圣祖归位…”他喃喃自语。
下一刻，在萧烬和玄鳞震惊的目光中，百里镜猛地抬起了右手！他手中紧握着一片最为锋利尖锐的星盘碎片！
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锋利的碎片边缘，狠狠地、决绝地划向自己左手手腕！
嗤啦——！
皮肉被轻易割开！深可见骨！
大股大股滚烫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流，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不再是地宫涌出的那种暗红粘稠的“死血”，而是鲜活、滚烫、带着生命力的殷红！
“以我之血…献祭…”百里镜的声音因剧痛和极致的狂热而扭曲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恭迎…圣祖…归位——！！！”
他高高举起鲜血喷涌的左手腕，如同举行最神圣的仪式，将滚烫的鲜血，朝着那朵最大的、花蕊中嵌着“鬼眼”的曼陀罗花，以及它周围那片吸食着地宫血水的花海，狠狠浇灌下去！
嗤…嗤嗤…
滚烫的鲜血浇在冰冷粘稠的花瓣和金红花蜜上，瞬间腾起一股股带着浓烈铁锈味的白烟！那朵最大的曼陀罗花猛地一颤！花蕊中那枚鬼眼状的磷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周围所有的血色曼陀罗都仿佛受到了刺激，花瓣疯狂地开合、颤抖，发出如同吮吸般的“滋滋”声！它们贪婪地吮吸着百里镜浇灌下的、混合了星盘力量的滚烫鲜血！
整个废墟上的血光，因百里镜这疯狂的献祭而变得更加浓郁、粘稠！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流动的血浆，令人窒息！
就在这献祭达到高潮，百里镜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之际——
呜咽的婴啼声，戛然而止！
整个废墟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种比之前任何喧嚣都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紧接着，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地宫的最深处、从那被鲜血滋养的曼陀罗花海的根部、甚至仿佛从每一块沾染了血污的废墟砖石中…清晰地响起！
那声音清脆、稚嫩，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如同山涧清泉，叮咚流淌。然而，它所吟唱的内容，却让听到的每一个人，如同瞬间坠入九幽冰窟，灵魂冻结！
“双生子，换天子，
棺中睡，莫要啼。
血浇花，骨铺地，
旧龙死，新龙起…”
童谣！清晰无比的童谣！
声音空灵，带着一种诡异的欢快节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穿透弥漫的血色光雾，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呃…”萧烬闷哼一声，只觉得右眼深处那圈琥珀斑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狂暴的毁灭冲动被这童谣瞬间点燃！他死死攥住戒尺，断口处的银芒疯狂闪烁，试图压制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
玄鳞更是如遭雷击，独眼中充满了骇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仿佛那童谣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而正将最后一股鲜血浇灌在曼陀罗花上的百里镜，听到这童谣，仅存的那只眼睛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喜悦光芒！他失血过多，身体己经支撑不住，软软地跪倒在粘稠的血泊之中，却依旧努力地抬起头，朝着地宫入口的方向，发出嘶哑而狂热的呼喊：“听到了吗？！圣祖…圣祖苏醒了！新天…要换了！哈哈哈…呃…”
他的狂笑声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出大口的鲜血，溅落在身下妖艳盛开的血色曼陀罗花瓣上。
童谣还在继续，天真而残酷，一遍又一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回荡在沉婴塔的废墟之上，回荡在血色弥漫的黎明之前。
“双生子，换天子…”
萧烬站在血泊与妖花之间，墨黑的左眼倒映着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和百里镜濒死的狂热，右眼的琥珀斑痕在童谣声中灼灼燃烧。戒尺冰冷的触感和那点银芒，是他对抗这无边疯狂与恶意的唯一支点。新龙？旧龙？双生子换天子？这童谣预示的，究竟是解脱，还是另一场更加血腥的浩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