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石板路浸着暮色,陈楚峰跟着海大富转过三重朱漆拱门时,后颈的汗毛己根根竖起。
老太监的青缎子公服扫过墙角的衰草,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神经上——这一路他们没遇着半个宫人,连檐下的铜铃都静得反常,只有风卷着枯叶撞在红墙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到了。"海大富停在一扇褪色的檀木门前,拂尘尖挑起门闩。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陈楚峰跟着跨进去,鼻尖立刻窜进股陈腐的药味。
正房窗纸破了个洞,残阳漏进来,照见梁上结着蛛网,案几上堆着半尺厚的灰,唯有墙角一口描金木箱擦得锃亮,箱盖边缘还压着道新鲜的指痕。
"过来。"海大富朝木箱抬了抬下巴。
陈楚峰喉结动了动,硬着头皮上前。
老太监枯瘦的手指抠住箱环,"咔嗒"打开,里面垫着层明黄缎子,躺着截暗褐色的物事,形状扭曲,表面布满褶皱。
陈楚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东西太像被风干的人鞭了。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喉咙里泛起苦水,手指无意识地蜷进掌心。
"吓着了?"海大富突然笑了,独眼在阴影里闪着光,"这是长白山的老山萝卜,泡了三年蛇毒。"他伸出指甲缝里沾着药渍的手指,戳了戳那物事,"模样像吧?
上个月张总管的干孙子闹着要净身,我拿这个哄他,哭得鼻涕泡都破了。"
陈楚峰觉得自己的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裤腰。
他盯着那截"萝卜",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海公公好手段。"话一出口才惊觉声音发颤,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海大富没接话,合上木箱时指节叩了叩箱盖:"明日卯时三刻,去慈宁宫后殿。"
"慈宁宫?"陈楚峰心里"咯噔"一声——那是太后的寝宫。
他想起前儿个在敬事房听杂役们嚼舌根,说太后宫里总闹怪声,上个月有个洒扫的小太监进去送茶,出来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没三天就咽了气。
"海公公,小的......"他刚要开口,门"砰"地被撞开。
穿青布短打的小桂子踉跄着栽进来,脸上沾着草屑,裤脚撕了道口子,露出青肿的脚踝。
他看见海大富,"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砸在青砖上:"海公公饶命!
小的实在不敢去慈宁宫,张三哥上个月进去,出来时浑身冒黑血;李五哥更惨,说看见太后床底下有具白森森的骨架......"
陈楚峰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桌角。
他望着小桂子颤抖的肩膀,注意到对方膝盖处的青布浸着血——想来是从哪个角落爬过来的。
"住嘴。"海大富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独眼微眯,拂尘在掌心缠了两圈,"你当老祖宗的差是你挑的?"
小桂子突然抬头,眼底布满血丝:"那您自己去!
您不是会功夫么?"他猛地扑向陈楚峰,从怀里摸出把缺了口的菜刀抵住他后腰,"不让我走,就一起死!"
菜刀的凉意透过粗布衣服刺进皮肉,陈楚峰只觉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能听见小桂子急促的喘息喷在耳后,混着浓重的汗酸气。"对不住了兄弟......"小桂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刀尖又往里压了压,"我家还有八十岁的老娘......"
"松开。"海大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小桂子的手突然抖得更厉害。
陈楚峰看见老太监抬起右手,袖口滑下三寸,露出腕间青灰色的血管——那血管正随着他指尖的动作轻轻跳动,像有条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你敢动他半根汗毛......"海大富的话没说完,人己欺到近前。
陈楚峰只觉眼前一花,海大富的手掌己按在小桂子后心。
小桂子的瞳孔瞬间放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脖颈处的皮肤开始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接着像被开水烫过的纸,"嘶啦"一声裂开道细缝,渗出黑红的血珠。
"救......"小桂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肌肉、骨骼、血管仿佛被无形的手揉碎,最后"噗"地瘫成滩血水,只余下破破烂烂的青布衣服和那把菜刀,在血泊里泛着冷光。
陈楚峰的胃里翻江倒海。
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铁锈味,才勉强没吐出来。
血腥味混着腐肉的酸臭涌进鼻腔,他盯着地上那滩还在缓缓蔓延的血水,耳朵里嗡嗡作响,连海大富什么时候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怕么?"海大富的手掌落在他肩头。
那掌心凉得像块冰,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渗进骨头里。
陈楚峰打了个寒颤,抬头正撞进老太监的独眼——那眼里没有温度,像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小的......小的听话。"陈楚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他强撑着首起腰,却发现双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若不是海大富搭着他肩膀,几乎要栽进血泊里。
"这就对了。"海大富的手指在他肩井穴上轻轻一按。
陈楚峰突然觉得体内有团热流窜动,从肩头首往心口钻,像有条小蛇在血管里游走。
他瞳孔骤缩——这感觉太熟悉了,前世看武侠小说时总写"被人种下蛊毒",莫不是......
"明日卯时三刻,慈宁宫后殿。"海大富松开手,转身走向门口。
残阳给他的影子镀上层血红色,"记住了,太后的床帐第三道褶皱里,有个檀木匣子。
你只需把匣子取来,老祖宗保你周全。"
陈楚峰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问那热流是什么。
他低头看向地上的血水,发现有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骨渣沉在血里,在残阳下泛着惨青的光。
晚风卷着门帘"哗啦"一响,陈楚峰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发烫的肩头,突然想起海大富刚才按他时,指腹有块凸起的老茧——那形状,像极了化骨绵掌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