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是人间的第一缕生机。
但对于刚刚从那片死亡沼泽中走出的三人来说,这抹刺破了黑暗的灰蒙蒙的光,却比任何黑夜都更令人感到冰冷。
他们沉默地回到了那座边陲小镇。
沿途,再没有任何言语。
赵无开着那辆破旧的、随时可能散架的摩托车,车速却开得异常缓慢、平稳。他不敢快,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死寂气息,仿佛随时都能将这辆脆弱的铁皮车,连同他的灵魂,一同压成齑粉。他甚至不敢从后视镜里去看高凡的脸,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睛,比鬼哭泽里任何一个兵煞的眼窝,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而渡边樱子,则蜷缩在最角落的位置,她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的目光,始终避开那个被高凡用破布缠好、背在身后的黑色长条。她知道,那里面,禁锢着她苦苦寻找的爷爷,也禁锢着她此行所有的希望与绝望。
车子停在了一家镇上最偏僻、最破旧的、不需要任何身份登记的招待所前。
招待所的老板娘睡眼惺忪地给他们开了两间房,当看到这三个如同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浑身泥污血迹的客人时,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在接触到高凡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目光时,又无比明智地,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默默地递上了两把生锈的钥匙。
“砰。”
房门关上。
房间狭小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和霉菌混合的味道。
赵无像一滩烂泥,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他那颗属于奸商和赌徒的心,己经彻底被恐惧所填满。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天亮,不,是立刻,马上,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身边这个越来越像魔鬼的男人。
高凡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缓缓地,将身后那把用破布包裹的“山河之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干净的桌子上。
然后,他坐了下来。
他没有休息,也没有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从那个属于田中贤治的、昂贵的探险包里,拿出了那三样战利品。
加密的卫星电话。
画着据点分布的丝绸地图。
以及,那本封面用银线绣着“九头蛇”图腾的、黑色皮革笔记本。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将那本记录着“九幽会”罪恶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缓缓翻开。
他看得极其专注,极其认真。那神情,不像是在阅读一本充满了禁忌与危险的魔典,更像是一个严谨的学者,在钻研一篇极其重要的学术论文。
他身上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与手中那本充满了邪恶与杀戮的笔记,以一种无比诡异的方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赵无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他感觉,自己不是和一个“人”待在同一个房间。
而是在一尊正在进食的、来自冥府的神魔的阴影下,卑微地,苟延残喘。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是渡边樱子。
她站在门口,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挣扎。但最终,那份源自血脉的执念,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看着高凡,看着他桌上那把被破布包裹的凶兵,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问出了她此行,最后一个,也是最绝望的问题。
“高先生……我……我的爷爷……”
“他现在,还……痛苦吗?”
高凡翻动书页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如渊、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眼睛,平静地,落在了渡边樱子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痛苦,是属于生者的情绪。”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客观,像一本正在陈述事实的解剖学教科书。
“他,以及那数万个灵魂,现在只是‘能量’。”
“他们没有自我,没有情感。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这把刀力量的一部分。”
“他们,很安静。”
“安静”,一个多么中性,却又多么残忍的词汇。
渡边樱子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黯淡了下去。她无声地流着泪,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这,就是她得到的,最终的答案。
高凡没有再理会她,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那本黑色的笔记之上。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
那一页上,用一种极其工整的德语,记录着一个代号,一个地点,和一个日期。
【代号:符老】
【地点:西南边境,请神门古寨】
【任务:勘探二号‘钉’的备选地基,并回收‘遗物’。】
【日期:两周后】
“符老……”
“请神门……”
“二号钉……”
高凡在心中,缓缓地咀嚼着这几个词汇。
他缓缓地,合上了笔记本。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瞳,看向了早己吓得如同惊弓之鸟的赵无。
“你不是说,你的罗盘坏了吗?”
赵无猛地一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是……是啊……彻底废了……”
“很好。”高凡点了点头,他将那张画着据点分布的丝绸地图,扔在了赵无的面前。
“明天天亮,你去上面这个地方,找一个叫‘鬼手’的工匠。告诉他,用最好的材料,把你的罗盘修好。”
“钱,”高凡指了指赵无脚边那个装满了现金的箱子,“从这里面出。”
赵无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高凡,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你让我去修罗盘?我们不是应该……”
“这是命令。”
高凡打断了他,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任何生物忤逆的、君王般的意志。
“我需要一个,能为我指路的向导。”
“三天后,我们出发。”
“去西南。”
赵无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接触到高凡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化作了最深沉的恐惧,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终于明白。
自己,己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讨价还价的“盟友”了。
从高凡拔出那把刀,成为新的“魔王”的那一刻起。
他,连同他那颗属于赌徒和奸商的心,都一起,变成了这位君王麾下,第一个,也是最卑微的……
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