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山,将安平城头斑驳的血迹染成深褐色。白天的喧嚣与血腥仿佛被暮色暂时掩埋,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石灰、血腥与焦糊的刺鼻气味。
城门己经用粗大的木桩从内部死死顶住,破损处也临时用拆下的门板和石块堵上。城墙上,幸存的郡兵和征召来的民壮抱着兵器,蜷缩在垛口下,强打着精神警戒。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眼皮上。
格物坊的众人同样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白日里那惊天动地的三砲,不仅击溃了强敌,更在他们心中点燃了一团名为“格物”的熊熊烈火。此刻,他们并未休息,而是在刘辩(刘稷)的亲自指挥下,在工坊外围和城墙的关键区域,紧张地布置着什么。
“赵大,坑挖深点!底部尖木桩要斜插,角度刁钻!”刘辩站在工坊院墙外的一片阴影里,低声指挥着。几个工匠正挥汗如雨,在靠近工坊大门和侧墙的必经之路上,挖掘着数条深沟。沟底,密密麻麻斜插着被削尖、甚至用火烤硬了的粗木桩,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主事放心!保管让敢来的贼子有进无出!”赵大抹了把汗,眼中闪烁着复仇般的快意。白天他亲手指挥“小雷公”和搬运砲石,手上沾满了匪徒的鲜血,此刻对任何胆敢再来侵犯的敌人,都只有冰冷的杀意。
另一边,张铁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工匠,在靠近城墙马道的区域,以及工坊院墙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布置着更隐蔽的“礼物”。他们将麻绳巧妙地系在矮桩、石块或墙缝上,另一端则连接着悬挂在头顶树枝、屋檐或临时搭起木架上的沉重物体——有时是装满碎石的大箩筐,有时是几块沉重的磨盘石,甚至还有白天收集起来的、边缘锋利的破损兵器!
“绳子要绷紧,但触发点要灵敏,轻轻一绊就能断开!”张铁仔细检查着每一个机关。这些简易的“落石”、“坠物”陷阱,虽然简陋,但在黑暗和混乱中,足以造成致命的打击。
而在工坊内部,靠近围墙的几处关键位置,老铁匠正指挥人架设起几架结构更加紧凑、但抛臂角度更低的“小雷公”,抛兜里装的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个用厚麻布包裹严实、沉甸甸的石灰包。旁边,还堆放着许多浸透了油脂的干草捆。
“主事,您看这样行吗?”陈元拿着几张草图,上面画着工坊及周边区域的简略地图,标注了陷阱、伏兵和“小雷公”的位置,“按您的吩咐,内紧外松。工坊灯火通明,看似疲惫松懈,实则外松内紧,陷阱遍布。城墙上,则让郡兵们多点些火把,做出严防死守的样子。”
“很好。”刘辩借着昏暗的光线扫过草图,点了点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张彪虽死,但溃兵犹在,未必没有胆大包天、或者心怀怨恨之徒,想趁着夜色摸进来报复,或者…抢夺白日里他们看到的‘神器’(指砲)。” 他看向那两架被油布重新盖好的庞然大物,眼神冰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砲的威力,足以引来任何贪婪的目光。
“典韦,你带几个最精悍的护卫,埋伏在工坊内院,靠近‘砲’的位置。一旦有贼人突破外层陷阱摸进来,格杀勿论!”刘辩对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阴影中的巨汉下令。
“喏!”典韦沉闷地应了一声,眼中凶光一闪,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
夜色渐深,弦月被薄云遮掩,大地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城墙上火把通明,人影晃动,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一派严防死守的模样。而城下的格物坊区域,除了工坊内部透出的些许灯火和锻造炉的余烬微光,外围则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死寂,只有虫鸣和风声。
死寂之下,是无声的杀机。
距离工坊约百步的一片废弃民宅残垣后,几十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与凶残的光芒。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眼神阴鸷的汉子,正是张彪手下侥幸逃脱的几个小头目之一——绰号“刀疤狼”的陈三。
“妈的,白天那是什么鬼东西?石头飞那么远?那么狠?”一个匪徒心有余悸地低声问道。
“管它是什么!肯定是宝贝!”陈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贪婪,“张老大死了,那么多兄弟也折了!这仇得报!那宝贝,也得抢过来!有了那东西,咱们自己也能拉杆子,占山为王!”
“可…可那工坊看起来有防备啊…”另一个匪徒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坊和城墙上密集的火把,有些胆怯。
“防备个屁!”陈三嗤笑一声,“城墙上做样子吓唬人的!你看那工坊外面,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他们白天打了那么大一场,肯定累成死狗了!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都给我机灵点,摸进去,先找到白天放石头那大家伙!抢了就跑!里面值钱的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放火!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在陈三的鼓动和财宝的诱惑下,几十名残余的悍匪压下恐惧,如同鬼魅般,借着夜色和残垣断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格物工坊潜行而来。
他们顺利避开了城墙方向的“严防死守”,很快摸到了工坊外围的阴影里。看着近在咫尺、仿佛毫无防备的工坊院墙和大门,陈三心中一阵狂喜。
“上!翻墙进去!动作快!”陈三低吼一声,率先冲向一段看起来较矮的院墙。
噗通!哎哟!
“啊——我的腿!”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匪徒,根本没看清脚下,一脚踏空,惨叫着跌进了伪装过的深坑陷阱!坑底的尖木桩瞬间刺穿了他们的小腿和脚掌!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有埋伏!”陈三大惊失色。
然而,恐慌己经蔓延!另一个方向试图从大门附近突破的匪徒,刚靠近大门阴影,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
嗖!哗啦!
头顶一声异响!一个装满碎石和碎陶片的大箩筐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几个匪徒头上、身上!顿时头破血流,惨嚎连连!
紧接着,另一处,一个沉重的磨盘石被绊索触发,呼啸着砸落,将一个躲闪不及的匪徒首接砸成了肉饼!
“陷阱!到处都是陷阱!”匪徒们彻底慌了神,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黑暗中乱窜,不断触发着致命的机关。落石、坠物、甚至还有被触发后弹射而出的、绑着尖锐石块的弹性树枝,不断收割着生命!
“撤!快撤!”陈三魂飞魄散,挥舞着刀,试图向后逃窜。
就在这时!
“放!”工坊院墙内,传来一声冰冷的低喝!
呜!呜!呜!
数个灰白色的包裹,被低角度的“小雷公”猛地抛出,划着低平的弧线,精准地砸在匪徒最密集的区域!
噗!噗!噗!
石灰包凌空炸开!浓密呛人的白色粉尘瞬间将残余的匪徒彻底笼罩!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又是石灰!毒粉!”
“我看不见了!救命啊!”
凄厉的惨嚎和绝望的咳嗽声在石灰雾中此起彼伏。匪徒们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和战斗力,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互相碰撞、践踏。
“点火!”刘辩的声音再次响起。
几支燃烧的火箭从工坊墙头射出,准确地落在事先堆放在陷阱区外围、浸透了油脂的干草捆上!
轰!
火焰瞬间升腾!借着夜风,迅速蔓延开来!不仅照亮了陷阱区如同地狱般的惨状(陷坑里的哀嚎、被砸死的尸体、在石灰雾中盲目挣扎的匪徒),更形成了一道炽热的火墙,彻底断绝了匪徒们逃跑的后路!
“杀!”工坊大门轰然打开!早己埋伏在门后的张铁,率领着憋了一肚子火的护卫和工匠们,手持利刃,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陷入绝境的残匪!
“典韦在此!贼子受死!”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工坊深处传来!典韦那恐怖的身影如同魔神般冲出,他根本不用兵器,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一个还在石灰雾中挣扎的匪徒,如同拎小鸡般狠狠掼在地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在陷阱、石灰、火焰和内外夹击之下,残余的匪徒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如同待宰的羔羊,在绝望的哀嚎中被迅速清除。
陈三运气稍好,未被石灰完全笼罩,又离火墙稍远。他目睹了这宛如噩梦般的一幕,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什么宝贝和报仇,连滚爬爬地钻进一条黑暗的沟渠,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战斗很快结束。工坊外,只留下十几具死状凄惨的匪徒尸体,以及陷坑里哀嚎待毙的俘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石灰、焦糊和烤肉(油脂燃烧)混合的怪异气味。
刘辩站在工坊门口,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寒的平静。月光艰难地穿透薄云,洒在他沾着些许烟灰的脸上,映出一双深邃而冷酷的眼眸。
“打扫战场,活的绑了,扔进县衙大牢。死的…拖远点烧了。”他淡淡地吩咐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工坊受损情况?”
“回主事,只有外墙被蹭破点皮!陷阱和‘小雷公’都好得很!”赵大兴奋地汇报。
“嗯。”刘辩点点头,目光投向黑暗中陈三消失的方向,又转向远处城墙上被这边动静惊动、正探头探脑张望的守军,最后落回灯火通明、如同磐石般矗立的格物工坊。
夜,还很长。但这一夜之后,安平城内,再无人敢小觑这处看似平常的工坊,以及那位能驱使“天雷地火”、布设“阎罗陷阱”的刘主事。
物理的智慧,不仅能在白昼轰鸣,亦能在黑夜,编织出致命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