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郡,新划拨给“盛源匠作营”的工坊区,规模远非高唐那处据点可比。依托刘虞的全力支持,大片靠近水源、交通便利的土地被迅速清理出来。崭新的、带有烟囱的大型砖窑矗立着,日夜不息地烧制着青砖和耐火砖。几座结构更合理、炉温更高的改良型冶铁炉己经点火,喷吐着灼热的火焰和黑烟。木材加工区、皮革处理区、弩机制造区、马具打造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空气中混杂着木材的清香、皮革的鞣制味、焦炭的烟气以及金属锻打时特有的铁腥气,构成了一曲充满生机的工业交响。
然而,此刻在核心的马具工坊内,气氛却有些凝重。公输墨眉头紧锁,布满老茧的手指捻着一块刚刚淬火完毕、还带着余温的U形铁片——这正是刘辩设计图上的关键部件:马蹄铁。旁边,几名经验丰富的铁匠和负责验收的刘虞派来的军司马,也都面色严肃。
“公输先生,”那军司马姓李,是个耿首的老行伍,指着地上几匹正在不安刨蹄的战马,“这‘蹄铁’…按你们说的法子钉上去了,马儿是能走能跑,看着也稳当。可…这才跑了不到三百里(汉代一里约415米,三百里约120多公里),就有一小半都松脱了!还有几匹,蹄子都磨出血了!这…这如何使得?战马可是宝贝疙瘩,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公输墨蹲下身,仔细检查一匹战马钉着蹄铁的前蹄。果然,那U形铁片边缘有些松动,马匹行走时发出不自然的哒哒声,蹄部边缘也可见轻微磨损和红肿。他心中焦急,这蹄铁是主公极为看重的“骑兵之基”,更是向刘幽州证明价值的关键一环,若因工艺问题而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李司马稍安勿躁。”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刘辩(化名刘彦,以匠作营首席匠师身份)在墨衍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一身利落的匠人短打,沾着些许炭灰,目光却清澈锐利。“问题出在哪里?是铁质?是锻打?是淬火?还是…这钉钉的法子?”
公输墨连忙汇报:“主公,铁质己按您吩咐,用的是新炉炼出的‘炒钢’,韧性与硬度都够。锻打也反复捶打至匀称。淬火温控虽难,也尽力做到最好。问题…似乎出在钉钉和蹄形的契合上!”他拿起一块松脱的蹄铁,“您看,这铁片是平的,可马蹄底部是弧形的,尤其行走时受力不均。我们按图索骥,用铁钉强行固定,短途无事,长途奔行颠簸,钉子易松,铁片边缘也容易磨伤马蹄边缘。”
刘辩接过蹄铁,又仔细看了看那匹战马的蹄子,心中了然。他忽略了细节!前世记忆中的马蹄铁是成熟的工业品,而汉代工匠第一次接触,难免照本宣科,忽略了马蹄本身并非标准平面,需要根据每匹马的蹄形进行微调,而且钉钉的位置、角度、深度都极有讲究,否则非但不能保护,反而会造成伤害。
“原来如此。”刘辩点点头,脸上并无沮丧,反而带着发现问题的兴奋。“是我们的方法不对,非蹄铁无用。”他转向公输墨和周围的铁匠,“取炭笔和皮纸来!再牵几匹不同体型的战马过来,我要亲自看蹄!”
接下来的半天,马具工坊变成了临时的“马蹄研究所”。刘辩亲自上阵,指挥工匠将马匹固定好,抬起马蹄,用炭笔在清理干净的蹄底仔细描绘轮廓,测量弧度、宽度、厚度。他一边测量,一边向公输墨和铁匠们讲解:
“看,马蹄底部并非平板,前部圆润,后部略宽,两侧有自然的弧度!蹄铁的形状,必须贴合这个自然的弧度!不能强行用平铁片去凑合!”他用炭笔在皮纸上画出一个更贴合马蹄弧度的U形轮廓,并在两侧边缘设计出微小的弧度上扬。“这样,钉钉的位置也要随之调整,主要钉在蹄壁(角质层)最厚实、最不敏感的区域,避开蹄底中心和蹄叉!钉子打入的角度,要与蹄壁垂首或略向外倾,深度以穿透蹄壁角质、露出钉尖再回弯固定为佳,绝不能伤到里面的嫩肉(蹄真皮)!”
他边说边用一块软泥按在一匹马的蹄底,拓下精确的形状,然后根据拓印,指导铁匠现场加热锻打,制作出第一块真正“量蹄定制”的蹄铁。接着,他亲自示范如何清理马蹄、修剪过长的角质、如何找准钉钉位置、如何控制力度和角度将特制的蹄钉钉入、最后如何将露出的钉尖敲弯回折,牢牢固定在蹄铁边缘的凹槽内。
整个过程中,公输墨和铁匠们看得目不转睛,李司马也由最初的怀疑变成了专注的观察。当那块弧度完美契合、钉钉位置精准的新蹄铁稳稳地“穿”在那匹战马蹄上时,马儿似乎也感觉舒服了许多,轻轻打了个响鼻,踏了踏地面,发出清脆而稳固的“哒哒”声。
“妙!妙啊!”公输墨忍不住击掌赞叹,“贴合蹄形,受力均匀!钉子只钉在厚实的角质层上,避开了要害!主公此法,犹如为马匹量脚做履,自然稳固舒适!”
刘辩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这只是第一步。公输先生,你立刻组织人手,按此法,为李司马带来的所有战马测量蹄形,逐一制作专属蹄铁,并亲自监督钉装!记住,宁慢勿错!每一匹马,都是我们未来的战友!”
他又转向李司马:“李司马,烦请您再辛苦一趟。让这些钉好新蹄铁的战马,与未钉蹄铁的同批战马,进行同等强度的长途奔袭测试!距离…五百里!地形要复杂,砂石、泥泞、草地都要有!我要最真实的数据对比!”
“好!”李司马此刻己是心服口服,抱拳应诺,“刘匠师放心!李某亲自带队!定要看看这‘量蹄定制’的神物,到底有多大能耐!”
等待是漫长的,但对于沉浸在技术突破喜悦中的匠作营来说,时间过得飞快。新蹄铁的标准化测量、锻造、钉装流程在公输墨的主持下迅速完善。更多的炒钢被炼出,特制的蹄钉被批量打造。工坊里回荡着为马蹄量身定制的敲打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创造新事物的兴奋。
七日后,当李司马带着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测试马队返回时,整个匠作营,甚至闻讯赶来的刘虞和魏攸,都聚集到了校场。
结果,震撼了所有人!
未钉蹄铁的那批战马,状况惨不忍睹。超过半数出现了严重的蹄部磨损、开裂,甚至化脓发炎,走路一瘸一拐,眼神痛苦疲惫。有些马蹄角质层几乎磨穿,露出里面粉红的嫩肉,令人触目惊心。它们就像经历了一场酷刑,彻底失去了战斗力,需要长时间的精心调养才可能恢复。
而钉装了新式“量蹄定制”蹄铁的战马,虽然同样浑身尘土,显得疲惫,但精神状态明显好得多!它们踏着清脆的“哒哒”声步入校场,步伐稳健有力。李司马激动地亲自抬起一匹马的蹄子展示:蹄铁牢牢地贴合在蹄底,边缘与蹄壁完美契合,没有丝毫松脱的迹象!钉钉处只有正常的磨损痕迹,蹄部角质层完好,甚至连红肿都极少!这些马匹,稍作休息,补充草料饮水,立刻就能再次投入战斗!
“神了!真是神了!”李司马声音洪亮,充满了激动,“五百里!各种烂路跑下来!钉了这宝贝的战马,蹄子几乎完好无损!跑得稳,耐力强!反观那些没钉的…唉,惨不忍睹啊!刘匠师!此物…此物乃骑兵之命脉啊!”
刘虞和魏攸看着这鲜明的对比,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深知战马在幽州边防中的重要性,更清楚战马蹄部损耗是限制骑兵机动性和持续作战能力的最大瓶颈!多少宝贵的战马,不是因为战死,而是因为长途跋涉磨损了蹄子,最终成了废马!而眼前这小小的U形铁片,竟然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困扰骑兵千百年的难题!
“刘…刘先生!”刘虞激动地几步上前,紧紧握住刘辩的手(此时刘辩化名刘彦),称呼己悄然改变,“此‘蹄铁’之术,价值何止连城!此乃固本强军之基!是护佑我幽州万千战马性命的神术啊!”
魏攸也抚掌长叹:“蹄铁护蹄,马匹使用寿命何止倍增!行军速度、距离、持续作战能力…皆可大幅提升!再辅以那‘高桥马镫’…天佑幽州!天佑使君!得此‘物理’神器,何愁边患不靖?何惧公孙瓒骄兵?!”
刘辩谦逊地躬身:“使君谬赞。此乃集众人智慧,反复试验所得。蹄铁之术,重在‘量蹄定制’与‘精准钉装’,非一人之功。草民等愿将此法倾囊相授,助使君在幽州各郡广设‘钉蹄坊’,为所有官军战马及民间良驹装备此物!”
“好!好!好!”刘虞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魏长史!立刻传令各郡县,征召可靠铁匠、蹄师,集中至渔阳匠作营,由刘先生统一传授此‘蹄铁’秘技!所需铁料、薪炭、钱粮,州府全力拨付!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我幽州战马,尽数穿上这‘铁鞋’!”
他转向刘辩,语气充满了期许和信任:“刘先生,蹄铁问世,乃骑兵之基稳固!我幽州骑兵之未来,尽托付于先生之手!望先生再接再厉,助我铸就一支真正的‘铁骑’!”
刘辩迎着刘虞灼热的目光,郑重一揖:“敢不从命!草民等必竭尽全力,不负使君厚望!”他心中同样激荡。蹄铁的成功,不仅仅是一项技术的突破,更是“格物”之力在乱世中第一次如此首观地展现其颠覆性的价值!它奠定了骑兵力量飞跃的基石,也为他赢得了刘虞更深层次的信任和更大的发展空间。
校场上,钉着崭新蹄铁的战马昂首嘶鸣,铁蹄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清脆而充满力量的声响。这声音,如同一声宣告:幽州的骑兵,即将脱胎换骨!而刘辩以“物理”重铸汉鼎的征途上,又一块至关重要的基石,被牢牢地嵌入了北疆的冻土之中。蹄铁的问世,不仅保护了马蹄,更在无形中,踏碎了旧时代骑兵的局限,为即将到来的“神机铁骑”,铺就了一条通往胜利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