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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着灰烬和焦糊的腥甜，狠狠灌进云湛的鼻腔和喉咙。他蜷在冰冷的尸堆缝隙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方才那一记沉重的刀背砸下，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又吝啬地把他吐回这炼狱人间。身下黏腻的触感不知是泥泞还是尚未冷却的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耳边是风助火势的疯狂嘶吼，木头在烈焰中爆裂的噼啪声，还有……还有那越来越微弱，最终被火舌彻底吞没的、属于小女孩的尖利哭喊。
“阿笙——！”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切割。七岁的妹妹，火光映亮她惊恐绝望的小脸，就在他眼前，被一只有力的、穿着敌国制式皮甲的手臂粗暴地拖走，拽入浓烟与火焰的漩涡中心，消失无踪。他当时被死死摁在地上，只能徒劳地嘶吼，指甲抠进冰冷的泥地里，首到崩裂出血。
“找……找到她……”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心底挣扎，像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最后一点猩红。家没了，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烙在眼前，可阿笙……阿笙或许还活着！这念头成了刺破绝望的唯一微光。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浑身的剧痛和眩晕。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点从压着他的冰冷尸体下挪动出来。每一次移动，断掉的肋骨都像要刺穿肺腑。冰冷的夜雨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滚烫的灰烬和焦黑的断壁上，腾起呛人的白烟，也冲刷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的泥泞。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盯在北方——赤炎国的方向。血债，必须血偿。阿笙，哥哥来了，哪怕是踏遍地狱，也要把你找回来！
山路崎岖，像一条条盘踞在黑暗里的巨蟒。云湛拄着一根临时捡来的粗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衣衫褴褛，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渍，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北方的风干燥凛冽，刀子般刮过脸颊，嘴唇干裂出血口子。怀揣的、从烧毁的家里废墟中扒出的最后几枚铜钱，早就换了沿途村庄施舍的、最粗糙的饼子果腹。饥饿像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力气，也啃噬着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离开故土己有月余，赤炎国边境那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狰狞地显现。那是仇敌的巢穴，却也可能是妹妹唯一可能的生路。这念头支撑着他，像一根无形的线，拽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向前挪动。
就在他强撑着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时，一阵粗野的呼喝和金石交击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狭窄的山坳里炸开！
“娘的，一起上！”
“卸了他的胳膊！看他还敢反抗！”
“钱袋！还有那包袱！给老子抢过来！”
七八个衣衫褴褛却目露凶光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身影疯狂劈砍。刀光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险恶的寒芒。那被围在中间的僧人，身形枯瘦，手中并无兵刃，仅凭一双肉掌，在刀光剑影中腾挪闪避。动作看似不快，却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格开或引偏致命的刀锋，姿态沉静得近乎诡异。他宽大的僧袖拂过，带着一股柔韧的劲风，一个冲得台前的劫匪闷哼一声，手中的刀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远处的乱石堆里。
云湛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要伏低身体，藏身于嶙峋的山石之后。但肋下的剧痛让他动作迟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下方一个眼尖的劫匪猛地抬头，恰好捕捉到了山梁上那个狼狈的身影。
“头儿！上面还有个放风的！”那劫匪嘶声大喊，眼中凶光毕露，显然是把云湛当成了那僧人的同伙。
为首的刀疤脸汉子闻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地朝山上一指：“妈的！分两个人，上去把那小子料理了！别留活口！”
两个喽啰立刻狞笑着，提着沾血的钢刀，手脚并用地朝云湛藏身的山石处扑来！山路陡峭，碎石在他们脚下哗啦啦滚落，如同催命的鼓点。
云湛浑身的血都凉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向后缩去，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岩石。他手无寸铁，重伤在身，面对两个凶悍的持刀匪徒，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爹娘的血，阿笙的哭喊，自己一路挣扎求生的屈辱……难道一切都要终结在这荒山野岭，终结在这几个无名匪徒的刀下？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不行！绝不能死在这里！阿笙还在等着他！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却不是来自云湛。
他惊愕地抬眼望去，只见下方战团中，那枯瘦的灰衣僧人不知何时己鬼魅般地脱离了核心的包围圈，出现在那两个扑向云湛的劫匪侧后方。僧袍宽大的袖口只是看似随意地一卷一带，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劫匪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凌空飞起，狠狠撞在旁边的山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骨头碎裂声，软软地滑落下来，没了声息。
另一个劫匪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转身就想跑。灰衣僧人脚下微动，身形如烟，瞬间欺近，枯瘦的手指在他后颈轻轻一拂。那劫匪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山坳中剩下的几个劫匪也被这雷霆手段彻底震慑，眼见首领刀疤脸被僧人一掌印在胸口，喷着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顿时斗志全无，发一声喊，丢下同伴的尸体和抢来的包袱，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乱石和枯树丛中。
山坳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灰衣僧人缓缓收势，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那声音平和沉静，仿佛方才那场血腥的搏杀从未发生。他这才抬起头，目光投向山石后惊魂未定的云湛。
那目光沉静如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却又有着磐石般的坚韧。云湛被这目光笼罩着，只觉得一路奔逃积攒的恐惧、绝望、仇恨和那点微弱的希望，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