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的“病”不见起色,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漪兰院内药气氤氲,比前几日更浓了三分。
玲珑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眉头紧锁。
“王妃,苏二小姐昨日来过之后,您这‘病’,是不是该换个路数了?”
青梧半倚在榻上,接过药碗,热气熏得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无血色。
“急什么。”她吹了吹药沫,声音细弱,“鱼饵己经放出去了,就看鱼什么时候咬钩。”
玲珑不解:“我们不是要主动出击,用【兵防图】的事转移王爷的注意力吗?”
“主动,也要看时机。”青梧浅尝一口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她料定萧衍不会就此罢休。与其自己仓促行动,不如静待他的下一步。
他若真怀疑她是刺客,必然会有所试探。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楚风的声音。
“王妃,王爷公务繁忙,特命属下前来探望,并送来些滋补药材。”
玲珑手一紧,看向青梧。
青梧将药碗递给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有请。”
她暗自调整呼吸。萧衍本人没来,派楚风来,又是何意?
楚风捧着几个锦盒入内,身后还跟着两名王府侍卫,抬着一个更大的箱子。
“王妃凤体违和,王爷心中挂念。这些是上好的人参、灵芝,还有太医特意调配的养荣丸,请王妃按时服用。”楚风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玲珑上前接过锦盒。“有劳楚统领,替王妃多谢王爷恩典。”
楚风的视线在青梧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她盖着锦被的手上。
“王爷还吩咐,近日京中不太平,似有宵小作祟。王妃受惊,府中己加派人手巡逻,王妃安心静养便是。”
这话听似关心,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青梧的戒备之中。
宵小作祟?是特指那晚闯入王府的刺客,还是……指她?
青梧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有劳王爷费心。妾身……妾身那日确实吓得不轻,至今心有余悸。”
她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楚风看在眼里,却未动声色。
“王妃吉人天相,定能早日康复。”楚风略一颔首,“王爷还有吩咐,若王妃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不必客气。”
“多谢楚统领。”青梧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虚弱。
待楚风等人离开,玲珑才压低声音:“王妃,他刚才那话,分明意有所指!”
青梧没有立刻回答。
萧衍派楚风来,送药是虚,试探是实。
“京中不太平”,是说给她听的。
他在警告她,或者说,在观察她的反应。
看来,她那晚留下的“痕迹”,萧衍并未完全释疑。
“玲珑,去把苏瑜儿昨日送来的那支赤金点翠凤头钗取来。”
玲珑一愣:“取那个做什么?那苏二小姐就没安好心!”
青梧淡淡一笑:“好心歹心,用了才知道。”
她需要一个更合理的“支点”,来撬动萧衍的怀疑方向。
那支钗,或许能派上用场。
隔日,肃王府的书房。
萧衍正在批阅军报,楚风立在一旁。
“她有什么反应?”萧衍头也未抬。
楚风躬身:“回王爷,王妃听闻京中不太平、有宵小作祟时,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子,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萧衍笔下一顿。
抓紧被子?是心虚,还是真的害怕?
“药材可都收下了?”
“是,王妃身边的丫鬟玲珑代为收下,并代王妃谢恩。”
萧衍放下朱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苏清婉……这个女人,身上透着太多的谜团。
若真是尚书府那位柔弱娇女,断不会有那般冷静从容的应对。
那晚的刺客身手不凡,若非他亲自出手,恐怕己然得逞。
而苏清婉的“受惊”,时间点太过巧合。
“王爷,还有一事。”楚风补充道,“今日一早,漪兰院的丫鬟去库房支取了不少名贵布料和金银丝线,说是王妃病中无聊,想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做针线?
萧衍眉峰微挑。
一个连走路都需人搀扶的“病秧子”,还有心思做针线?
“她要做什么?”
“听闻是要绣一个荷包,或是扇坠之类的小物件。”
萧衍沉默片刻。
“派人继续盯着。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是!”
漪兰院内。
青梧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摊着各色丝线和一块月白色的锦缎。
玲珑在一旁磨墨,眼中满是困惑。
“王妃,您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您何时会这些女儿家玩意儿了?”
在无声阁,她们只学杀人技,不学绣花功。
青梧拈起一根金线,对着光亮比了比。
“不会,可以学。”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病中的慵懒,“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闺阁女子,平日里除了看看书,还能做什么?”
玲珑撇撇嘴:“可这也太……”
“太什么?”青梧抬眼看她,“太不像我?”
玲珑连连点头。
青梧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不像,才对。”
她就是要让萧衍捉摸不透。
她的目标是【兵防图】。
那么,她的一切行为,都要围绕这个目的展开,才显得合情合理。
一个深闺妇人,想要在守卫森严的王府寻找一件隐秘之物,自然需要掩人耳目,也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而这些手段,与“刺客”的技能,或许会有某些相似之处,却又绝不相同。
比如,她需要了解王府的布局,需要观察下人的行踪。
这些,都可以解释为“病中无聊,西处闲逛”,或是“为寻一件旧物”。
她捻着针,在锦缎上慢慢勾勒。
针法生涩,却也一板一眼。
她并非真的要绣出什么传世佳作,她只是在“演”。
演给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看。
演给萧衍看。
午后,日光正好。
萧衍竟亲自踏入了漪兰院。
玲珑正在廊下拣选药材,见他进来,连忙行礼。
“王爷。”
萧衍略一点头,目光己投向窗内。
青梧似乎正专注于手中的针线,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柔和了她略显苍白的侧脸。
她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仿佛手中的锦缎是什么稀世珍宝。
“咳咳……”她忽然低低咳嗽两声,拿起手帕掩住唇,肩膀微微耸动。
萧衍踱步入内,立在她身侧。
青梧这才“惊觉”似的抬起头,手中的针线险些滑落。
“王……王爷?”她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躺着吧。”萧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缎上。
上面用金线勾勒出几笔扭曲的线条,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王妃在绣什么?”
青梧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有些局促地将锦缎往身后藏了藏。
“妾身……妾身闲来无事,胡乱绣着玩的,让王爷见笑了。”
萧衍不置可否。
“太医说你体虚,不宜劳神。”
“多谢王爷关心。”青梧低下头,声音细弱,“只是整日躺着也闷得慌,做点针线,倒也能排遣一二。”
萧衍的视线从锦缎上移开,落在她手腕上。
那里,昨日似乎还没有这般明显的……针扎的痕迹?
几个细小的红点,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他心中冷笑。做戏倒也舍得下本钱。
“本王今日过来,是想问问王妃,那晚受惊,可曾看清那刺客的模样?”
来了。
青梧心中一凛,面上却更显柔弱无助。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盈盈,带着几分后怕。
“回王爷……那晚光线太暗,妾身……妾身只顾着害怕,哪里……哪里敢细看。”她声音微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魂之夜。
“那刺客,可有留下什么特别的标记,或是说了什么话?”萧衍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青梧努力回想的模样,眉头紧蹙。
“标记……妾身实在记不清了。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中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他身上似乎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玲珑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自家主子说错半句。
萧衍不动声色:“血腥味?”
“嗯。”青梧点头,有些不确定地补充,“或许……或许是妾身惊吓过度,闻错了也未可知。”
她悄悄观察萧衍的反应。
他提及刺客,是在诈她,还是真的想从她这里得到线索?
如果她表现得太过镇定,或者对刺客的描述太过清晰,反而会加重他的怀疑。
只有这般惊魂未定、语焉不详,才符合一个普通内宅妇人的正常反应。
“本王知道了。”萧衍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好生休养,府中之事,不必操心。”
他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青梧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关,勉强算是过了。
然而,萧衍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转过身。
“对了,王妃。”他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你那晚受惊昏迷之前,手中可曾拿着什么东西?”
青梧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