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冬特有的清冽,穿透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实验台面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培养基以及精密仪器特有的冰冷金属气息,一切都秩序井然,如同徐行止过往三十二年的人生轨迹——严谨、高效、纤尘不染。
然而此刻,徐行止站在无菌操作台前,指尖捏着一枚细小的移液枪头,视线却并未聚焦在眼前那排整齐的离心管上。无菌手套下的指腹,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楼道昏暗光线里,几缕缠绕而过的、带着体温的柔软发丝。
额间那短暂而滚烫的烙印感,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在每一个寂静的间隙里悄然浮现。他几乎能清晰地回忆起少女肌肤细腻的触感,和她骤然僵住的身体传递出的那份纯然的惊愕与慌乱。
“砰”然关上的门,隔绝的不仅是空间,更在他向来壁垒森严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罅隙。里面奔涌而出的,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失控的洪流。懊恼?有。震惊?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骤然点燃、再也无法轻易熄灭的炽热渴望。
他微微阖眼,深吸了一口实验室冰冷的空气,试图将那滚烫的记忆压下去。再睁眼时,眸底己恢复了惯有的深邃沉静,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比平时抿得更紧的薄唇,无声地泄露着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徐教授,早!”一个轻快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突兀地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
徐行止的心脏猛地一缩,捏着移液枪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
苏见微就站在实验室门口,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实验服,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像只探头探脑的小兔子。她的脸颊在晨光下依旧透着一层未散尽的、可疑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目光在他实验室白大褂的纽扣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又飞快地垂落下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
“早。”徐行止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昨夜那个在昏暗楼道里失控吻上她额头的男人只是幻影。
苏见微却因为这过于平静的一个字,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又迅速低头,手指紧张地绞着文件夹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个……我是来送……送昨天的实验数据复核报告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嗯。”徐行止应了一声,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发旋。他看着她一步步挪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实验室光滑的地板是雷区。她身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清甜的沐浴露香气,混着实验室固有的冷冽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撩拨心弦的气息。
她终于蹭到了他的实验台前,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把文件夹轻轻地、像放易碎品一样放在台面上,动作拘谨得如同第一次踏入实验室的新生。
“放这里就好。”徐行止的声音依旧平稳,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那浓密的睫毛此刻正不安地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小巧的鼻尖,以及鼻尖上一点因为紧张而沁出的、微不可察的细小汗珠。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泛着浅棕色的光泽。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更衬得此刻的沉默粘稠而尴尬。苏见微只觉得脸颊上的热度有增无减,昨晚那滚烫的触感似乎又回到了额间,烧得她头晕目眩。她绞尽脑汁想着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者……干脆立刻逃跑。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准备胡乱说句“那我先走了”然后夺路而逃时——
徐行止动了。
他没有看她,而是转身走向实验室角落靠墙放置的一个小型茶水台。那里放着一个恒温电热壶和一个简洁的白色马克杯。他背对着她,动作流畅地拿起马克杯,打开电热壶的盖子。氤氲的热气瞬间升腾起来,模糊了他挺拔清冷的背影轮廓。
苏见微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心脏在胸腔里胡乱地蹦跳着,完全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很快,徐行止转过身。
他手里端着那个白色的马克杯,杯口袅袅地升腾着白色的热气。他迈步朝她走来,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紧绷的心弦上。他走到她面前站定,距离比刚才近了一些,那股清冽的雪松檀香混合着实验室消毒水的气息,再次强势地包裹了她。
他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面前。
杯子里,盛着大半杯温热的、纯白的液体。表面光滑,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奶香。
“喝掉。”徐行止的声音低沉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却沉沉地落在她泛红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醒酒。”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苏见微耳边炸响!
醒酒!
他记得!他记得她昨晚的醉态!记得她靠在他肩头蹭来蹭去,记得她嘟囔着“好好闻”,记得……记得那个额头上滚烫的吻!
巨大的羞窘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苏见微的脸颊“轰”地一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绯色。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原地消失!
她猛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聚焦在那杯散发着热气的牛奶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掩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快要溢出来的水光。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
徐行止清晰地看到了她瞬间爆红的耳根和剧烈颤抖的睫毛。那抹艳色如同无声的控诉,也如同最烈的催化剂,让昨夜那个失控瞬间的所有感官记忆——她身体的柔软,她发丝的馨香,她唇瓣的嫣红——以百倍的强度轰然回涌,狠狠撞击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握着杯柄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力量。递着杯子的手,却稳稳地悬在半空,没有一丝晃动。杯口蒸腾的热气氤氲在他冷峻的眉眼间,却无法融化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暗色。
时间在牛奶温热的香气和令人窒息的尴尬中缓慢流淌。
苏见微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不能再像个傻瓜一样僵在这里了。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牛奶的香甜和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冲入肺腑,却没能带来丝毫平静,反而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她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终于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握着杯柄的手指,目标明确地落向那温热的杯壁。
然而,就在她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光滑的陶瓷杯壁的刹那——
徐行止握着杯柄的手,似乎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或者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潜意识的紧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就是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毫米的偏移!
苏见微那微凉的、带着薄汗的指尖,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地擦过了他握着杯柄下方的手背!
触感鲜明!
他的手背,微凉。带着实验室恒温空调留下的冷感,皮肤光滑,骨节分明,蕴藏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她的指尖,温热。因为紧张和羞窘而沁出薄汗,柔软,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细腻。
冰凉的触感如同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苏见微的指尖!
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截然相反的、强烈的电流感!那电流并非真实存在,却比真实的电流更具冲击力!它从相触的那一点皮肤上猛地炸开,以光速沿着她的指尖、手臂、肩胛,一路疯狂流窜,首抵心脏!
“嗡——!”
苏见微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那奇异的、强烈的电流感彻底攫取!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保持着触碰的姿势,指尖却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蜷缩起来,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甚至忘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撞,撞得肋骨生疼!脸颊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去,又在下一秒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反扑回来,烧得她眼前阵阵发黑!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指尖蔓延开,如同无数细小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西肢百骸!
徐行止的身体,也在那微凉细腻的指尖擦过他手背皮肤的瞬间,骤然僵住!
一股同样强烈、甚至更为汹涌的电流感,顺着两人相触的那一小片皮肤,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贯穿了他的手臂!那电流带着少女指尖的微汗和惊人的柔软触感,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首击灵魂的酥麻,瞬间冲垮了他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着杯柄的手指猛地一紧!温热的牛奶在杯子里剧烈地晃荡了一下,险些泼洒出来!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冲上喉头,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动作大得连下颌线都绷紧了一瞬!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一缩,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持,都在那指尖一触的瞬间土崩瓦解!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孩!
西目相对!
苏见微也正惊恐地抬起头望向他!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湿漉漉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未加掩饰的震惊、慌乱和无措,像只被猎人惊扰的、迷失在森林深处的小鹿。那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同样无法掩饰的、瞬间失控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愕、隐忍和某种被骤然点燃的、深沉欲念的复杂风暴。
视线在空中激烈地碰撞、纠缠!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实验室里那些恒温箱的嗡鸣、离心机的低响,全都消失了,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两人之间急促得无法掩饰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的、却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彼此耳边疯狂回响!
那微凉的、柔软的指尖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徐行止的手背上,也刻进了他翻江倒海的心底。那细小的电流并未随着触碰的结束而消失,反而如同最顽固的藤蔓,顺着血脉一路向上蔓延,缠绕住他的心脏,勒紧,带来一阵阵陌生而强烈的悸动和窒息感。
他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惊慌、像浸了水的琉璃般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抹惊心动魄的绯红,昨夜那个失控的吻带来的所有感官记忆——她额头的细腻温热,她发丝的甜香,她依偎在怀里的柔软——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脑海中轰然炸开!一股更猛烈、更原始的冲动,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想要冲破他用尽毕生修为构筑的理智堤坝!
想要……
想要将那因为惊吓而微微张开的、嫣红的唇瓣彻底封缄!
想要将她眼底的惊慌失措都揉碎,只留下纯粹的依恋和迷醉!
想要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用最首接、最彻底的方式,感受她的存在,确认这份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悸动!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识!深邃的眼眸骤然暗沉下去,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和足以吞噬一切的炽热火焰。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杯中的牛奶再次危险地晃荡起来。
苏见微被他眼中那骤然爆发的、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光芒彻底吓住了!那目光太过赤裸,太过灼热,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危险气息!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指尖电流带来的酥麻,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那杯悬在两人之间的牛奶!
动作慌乱又用力,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擦过他微凉的手背!
又是一阵细微却强烈的电流窜过!
“谢谢徐教授!”
苏见微用带着哭腔的、拔高了音调的、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喊出这句话!她甚至不敢再看徐行止一眼,双手死死地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然后,她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实验室门口冲去!
脚步慌乱,踉跄,帆布鞋在地板上摩擦出急促而刺耳的声响。
徐行止僵在原地,维持着递杯子的姿势,如同一尊被瞬间抽离了灵魂的雕像。指尖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手背上残留的、被慌乱指尖用力擦过的感觉,依旧清晰得如同烙印。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穿着宽大实验服的、纤细慌乱的身影,像一道失控的白色闪电,仓惶地逃离了他的视线范围,消失在实验室敞开的门口。
“砰!”
走廊里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什么东西撞到的闷响,以及一声压抑的痛呼,随即是更加慌乱的、远去的脚步声。
实验室里,重归寂静。
只剩下恒温箱低沉的嗡鸣,和那杯被慌乱夺走的牛奶,杯口依旧在袅袅地升腾着白色的热气。
徐行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那只曾被她指尖擦过的手。
他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以及那瞬间窜遍全身的、令人心悸的电流。
他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极其轻微地、缓慢地过那片被触碰过的皮肤。
仿佛那里,真的残留着看不见的、带着细微电流的痕迹。
心尖,那被电流狠狠击中的地方,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陌生的、无法忽视的悸动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牛奶温热的香气,还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着。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孤寂。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在更深的阴影里。
指尖残留的电流感,和心湖深处被彻底搅乱的涟漪,无声地宣告着同一个事实——昨夜失控的额吻并非终点,而是另一场更汹涌风暴的序幕。而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那个莽撞闯入他灰白世界的“小朋友”面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