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一把把淬着冰的刀子,狠狠地刮在陆承宇的脸上。
他依旧怔怔地站在悬崖边,维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他的世界,在刚才那短短的几息之内,彻底崩塌了。
希望,被夺走了。
承诺,被撕碎了。
他发誓要守护的人,就在他的眼前,被那个最邪恶的敌人掳走了。
而他,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一万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性、所有的逻辑、所有的计算能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只剩下一种情绪,一种纯粹的、浓烈到足以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的情绪——
绝望。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为什么会这样……」
他身后的张从简,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筹谋半生,自以为将一切都算计在内,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这种智商被碾压的耻辱感,让他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老脸,都气得微微发抖。
他看着陆承宇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虽然有气,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他走上前,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安慰,或许是斥责。
但就在他开口之前,陆承宇,动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那只僵在空中的手。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张从简。
他的脸上,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甚至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般的平静。
那是一种,在经历了大悲大恸之后,情感被彻底抽空,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绝对理性的平静。
「你。」陆承宇看着张从监,只说了一个字。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第一,杀了我。彻底解决掉我这个‘变数’。然后,你自己去想办法,对付那个拿走了神物、掳走了你下属孙女的黑袍人。」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把你所知道的,关于二皇子、关于黑袍人、关于皇后、关于你那个‘子盘’的所有情报,全部告诉我。然后,与我合作。我们一起,把东西,把人,都抢回来。」
张从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得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不像是一个活人的眼睛,倒更像是一台锁定了目标的、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戮机器。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自己现在选择第一项,这个看似手无寸铁的年轻人,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牙齿,也要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在绝望中,彻底舍弃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目标的疯子。
而和疯子,是无法讲道理的。你只能选择,要么被他毁灭,要么……与他为伍。
张从简沉默了。他看着陆承宇,那张年轻而又写满了沧桑的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忌惮。
他知道,自己己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从天元星轨被夺走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棋手,变成了棋子。而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来自未来的“变数”,虽然也失去了一切,但他却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重新将“主动权”,夺回了一丝。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选择与你合作?」张从简沉声问道,他试图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凭我敢扔掉它,而你不敢。」陆承宇一针见血地说道,「凭我知道它的原理,而你不知道。更凭……」
他上前一步,凑到张从简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张从监浑身剧震的话。
「凭我知道,你的‘子盘’,如果没有‘母盘’的能量校准,不出三个月,就会因为能量逸散而彻底失效。到那时,你们司天台守护了百年的秘密,将再无屏障。」
这句话,是守阵人的意志消散前,传入他脑海的最后一段信息。
也是他手中,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张王牌。
张从简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看鬼一样看着陆承宇。这个秘密,是司天台历代监正口耳相传、绝不可能外泄的最高机密!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一刻,张从监心中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的存在。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说吧。」
……
一个时辰后,天色己经蒙蒙亮。
司天台,观星楼,那间最隐秘的禁阁之内。
陆承宇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堪舆图前。那张图,比市面上任何一张都要精确百倍,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无数外人看不懂的记号和批注。
这,是张从简交出的第一份“投名状”。
而在他的对面,张从简正襟危坐,脸色阴沉如水。他己经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陆承宇。
那个黑袍人,名叫“玄影”,确实是二皇子不知从何处招揽来的神秘方士。此人来历成谜,法术诡异,尤其擅长操控一种名为“阴煞”的黑气。他一首在帮助二皇子,试图激活那些从各处搜罗来的古物,其最终目的,似乎就是要找到并掌控“天元星轨”。
而皇后武氏,也确实在暗中调查此事。她最信任的,除了上官婉儿,还有一支由宫中女卫组成的秘密力量,名为“凤卫”,专门为她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罗盘上感应到的、位于立政殿附近的那个微弱能量点,很可能就是“凤卫”的某个统领。
至于张从监自己,他的目的,就是想在皇后和二皇子之前,得到天元星轨,将它重新封印,以维系司天台的超然地位和秘密的传承。
所有的情报,都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
现在,轮到陆承宇,来制定计划了。
「我们的敌人很明确。」陆承宇的手指,在堪舆图上缓缓划过,「玄影和二皇子,现在是最大的赢家。他们拿到了天元星轨,又抓了苏姑娘。他们现在要做的,一定是想办法,利用苏姑娘的星象血脉,来彻底掌控星轨。」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被打扰的环境。所以,他们现在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那个防卫最森严、也最隐蔽的……龙兴殿地下的祭坛。」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兴庆宫的位置。
「而皇后,她绝不会善罢甘休。」陆承宇的目光,又移到了立政殿,「她派人‘清扫’兴庆宫,一是为了震慑二皇子,二也是为了寻找那件‘妖物’。现在,她肯定己经扑了个空,但她的眼线,一定还密布在兴庆宫周围。她在等,等二皇子露出破绽。」
「至于我们……」陆承宇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什么都没有。没有兵,没有权,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所以,我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他的眼神,再次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光芒。
「张监正,」他看向张从简,「我需要你,动用你所有的资源,为我办三件事。」
「第一,我需要你,想办法,将二皇子李昭,从兴庆宫里,引出来。时间不用太长,一个时辰就够。」
「第二,我需要你,利用司天台的渠道,将一个消息,匿名地、‘无意’地,透露给皇后身边的上官婉儿。就说,二皇子最近得到了一件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稀世珍宝‘星辰精粹’,并将其藏在了龙兴殿的地下密室中。」
「第三,我需要你,将那西个‘暗星卫’,借我一用。」
张从简听着他这三条要求,眉头紧锁。
「引出二皇子?谈何容易!他现在得了神物,正是关键时期,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兴庆宫?」
「把‘星辰精粹’的消息透露给皇后?你是想……祸水东引?让皇后去对付二皇子?可一旦皇后动手,必定会封锁整个兴庆宫,我们又如何进去?」
「至于暗星卫……他们是司天台最后的守护力量,绝不能轻易动用!」
陆承宇看着他,摇了摇头。
「谁说,我们要等到皇后动手后才进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我们,要抢在皇后的前面,先进去。」
「至于怎么引出二皇子……」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电路板的图形。
「你把这个,交给二皇子。就告诉他,这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个‘牵星圭’的内部构造图。并告诉他,想要真正驱动天元星轨,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只能进行粗浅的能量吸收,就必须借助‘牵星圭’的核心技术。而这项技术,只有我懂。」
「告诉他,我在你手里。想活,想得到真正的力量,就亲自来司天台,找我谈。」
张从简看着那张图纸,又看着陆承宇那张写满了自信和疯狂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要设一个局。一个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环环相扣、凶险到了极点的——连环局!
他要用自己做诱饵,引二皇子出洞。
再用“星辰精粹”做诱饵,引皇后这条大鱼入场。
然后,他要利用皇后的人马,为他吸引兴庆宫所有的注意力。
最后,他自己,则要带着最精锐的力量,趁着这片刻的混乱,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核心,救人,夺宝!
这个计划,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将是万劫不复!
这己经不是智取了。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