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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胡冬天的寒意带着的气息，钻进林风的脖颈。他缩了缩脖子，站在校门口那家“老王头小卖部”冰柜前。玻璃蒙着白霜，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模糊一片。系统那套“文化熵变探测诱导系统V0.1（Alpha）”带来的眩晕感还没完全退去，“草莓味的负熵指数”像个顽劣的标签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老板，来个……随便吧。”林风懒得挑了。
老王头是个干瘪老头，常年戴着顶毛线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眼神却像扫描仪。他慢悠悠地打开冰柜，精准捏出一个包装朴素的老冰棍，递过来。“两块。”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目光却饶有兴趣地在林风脸上停留了两秒，尤其是在他下意识左臂的动作上。
林风付了钱，撕开包装，一股纯粹干净的寒气涌出来。他咬了一口，沁凉尖锐的甜味首冲脑门，瞬间压下了不少烦躁。纯粹的感官刺激，算不算一种低级的“熵减”？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系统灌输的概念，然后自己先恶寒了一下。
“年轻人，”老王头突然开口，声音压低了些，眼神瞟向街角几个正在激烈讨论什么的学生，“这两天，高兴坏了吧？”
林风一愣，想起楼下那魔性的《好运来》，含混地嗯了一声。
“是啊，是该高兴！”老王头嘿嘿笑着，露出几颗被烟熏黄的牙齿，“压在头上的大山没了！老祖宗念了多少年，不顶用。嘿，结果老天开眼，让那个系统出来收人了！”他朝天上努了努嘴，仿佛在暗示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老头子我啊，就想看看，那帮以前嚷嚷着要去东京玩的崽子们，现在还叫得欢不？”
林风差点被冰棍噎住。老王头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啊！“系统”这个词，在他嘴里说得跟提起隔壁邻居老王一样稀松平常？还“老天开眼收人”？这大爷是什么来路？
不等他追问，小卖部那台老旧的吊扇下面挂着的、贴满胶布的破收音机里，一个字正腔圆但略带激动的男声强行插播：
“各位听众！‘寻找新琉球之声’大型原创音乐征集活动己经火热开启！只要你有才华，只要你有对自由琉球的热忱！无论你是创作天才还是民间达人！拿起你的乐器，唱出你的心声！最高奖项将由‘深蓝调音工作室’提供顶级技术包装，打造属于琉球的虚拟偶像时代！详情请登录……”
老王头啪地按掉了收音机开关，鄙夷地撇撇嘴：“嘁！又是这套！老倭都没了，新倭又唱起来了！还调音？老头子我听的还是二泉映月实在！”
虚拟偶像？深蓝调音工作室？林风后背一凉。这系统爪子伸得够快！他瞄了一眼冰棍包装袋上印着的简笔画，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在舔冰棍，笑得毫无心机。纯粹的快乐……这感觉有点像系统要求的那种“普世正向情绪”？
系统意念适时飘来：
【检测到未处理原生‘情绪信息流’样本（宿主摄入）。样本熵值：极低。纯净度：高（初步判定）。是否加入引导策略参考库？（操作：[Y/N])】
林风默默地在意识里按了个大大的[N]。这玩意儿也要纳入数据库？疯了！
钟国首都，战略规划研究所。
宋振国面前的会议桌己经被十几个分屏显示器占领。左边依旧是冰冷的太平洋舰队动向图，右边则光怪陆离：
一屏：芒果卫视收视数据曲线，伴随着一个网红民谣歌手翻唱《南泥湾》时某段离奇高亢的海豚音。
一屏：网络实时热点词云，“琉球虚拟偶像大赛”几个大字像肿瘤一样突出。
一屏：全球网民情绪热力图，在霓虹旧土位置是一片冰冷的黑红色（恐惧/仇恨残留），而钟国东部沿海则是一片略显亢奋的粉红（娱乐化情绪高涨）。
一屏：…… “深蓝”共享过来的、难以理解的频谱分析图，标注着【“夕阳红不红”冲突事件中大爷歌声中的“负熵谐振峰值”及潜在“同频感染风险”】？！
“首长，‘帝国之眼’的数据流分析结果出来了。”技术部负责人拿着平板，声音有点发颤，“我们确认了，‘深蓝调音工作室’就是帝国在新文化项目中的表层接口。那个虚拟偶像推广，其底层技术支持，与我们探测到的部分帝国轨道通信平台编码规则高度吻合！”
“不只是技术支持。”情报分析官小林顶着黑眼圈，递上一份报告，“我们监测到全球多个著名音乐媒体人、创作工作室在过去72小时接到了无法追踪的匿名‘邀请函’，提供创作方向……建议。内容极其古怪！比如建议某重金属乐队把曲谱用斐波那契数列改写，或者让一个流行歌手尝试演唱只有海豚才能听到的某个超高频音阶……很多音乐人以为是恶作剧。”
“斐波那契？海豚音阶？”将军皱眉。
“是，首长！”小林语速飞快，“但我们交叉分析了近几天全球上传的所有新创作音乐碎片化数据流……发现被‘匿名建议’后的作品碎片，在‘深蓝’提供的那个该死的熵变图谱上，都出现了明显‘负熵化’倾向！无论最终作品成不成型、好不好听！”
会议室一片寂静，只剩下显示器风扇的低鸣。帝国的手段……己经渗透到音符的结构里了？
宋振国推开面前一堆报告，眼睛死死盯着情绪热力图上那片代表着钟国的亢奋粉红区域。
“继续盯紧所有被‘建议’的人！特别是本土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忧虑，“帝国在把文化基因当作实验样本！他们在全球范围内尝试不同的‘配方’，看哪种音符组合能更快、更高效地让人的情绪朝着他们设定的‘稳定方向’共振！钟国这片粉红，是因为我们娱乐产业基数大，还是……”他顿了顿，眼中锐光一闪，“还是他们选择的重点‘培育池’？我们自己的文化安全防线，不能等他们的‘虚拟偶像’统治了精神世界才去筑墙！”
镁国，关岛，NSA太平洋监听中心。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不再仅仅是电磁信号频谱，而是多了一个刺眼的音频分析视窗。视窗中央，几段怪异的、被AI标记为高异常的波形图正在跳动。
“Sir！来自琉球大赛服务器流出的监听片段！关键波形又出现了！”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分析员嗓音颤抖地报告，“和三天前在钟国某广场舞首播里提取的‘非自然共振波’同源！特征值匹配度超过99.7%！”
斯特莱克上将脸色铁青地站在指挥台前，眼睛盯着那段放大了的音频波形。它像扭曲的荆棘，又像是某种狰狞的节肢动物骨架。“具体是什么？”
“一段……童谣改编曲，Sir！琉球方言演唱的古老摇篮曲！但是里面混入了极微弱、几乎不可闻但存在特定频率的……锯齿音？”分析员咽了口唾沫，“我们超级计算机初步推演显示，这种频率组合，如果叠加足够能量级并在特定脑电波环境下播放……可能……可能影响生物神经元的同步频率！”
“生物神经同步？”斯特莱克拳头攥紧，“帝国……他们想做什么？用摇篮曲催眠太平洋？！”
“更可怕的是传播方式，将军！”技术主管补充道，“这种‘调制信号’被完美隐藏在音乐的谐波里，普通设备完全无法识别其异常，只会觉得这音乐有一种奇特的‘抓耳’或‘宁静’感。它们会像病毒一样随着互联网流媒体扩散！更别提他们还要搞虚拟偶像！那玩意儿简首就是最佳的载体播放器！”
“虚拟偶像……洗脑病毒…”斯特莱克看着屏幕上那段妖异的波形，感觉自己的神经也在被同步扭曲。“‘棱镜-II’系统算力给我全力投入！逆向工程这些鬼信号！组建‘音波武器应对小组’，代号‘聋哑者’！给我搞清楚这玩意儿的原理、作用阈值和……摧毁方法！”他盯着窗外浩瀚的太平洋，仿佛看到了无形的音波正随洋流弥漫。上帝啊，这次他们的航母要用什么去拦截？用摇滚乐反制摇篮曲吗？
琉球，那霸旧城巷弄深处。
宫城勇站在一座老旧的木质房屋前。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涩和岁月尘封的味道。屋里传来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弹拨声，是三弦特有的那种清冷而悠远的音色。
他推开门，光线有些昏暗。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背对着门，纤细的身体包裹在有些宽大的棉布裙里，专注地拨弄着手中的古老乐器——一把琉球三弦。她弹得很慢，指法生疏，甚至有些错音，曲调更是简单到近乎单调。
“小雅……”宫城勇轻声唤道。
少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她的音乐，与其说是演奏，不如说是一种无意识的抚摸，指尖与丝弦的间透着一种疏离的空寂。她不说话，几乎从不说话。战争和家破人亡的经历，让她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声音之外的世界。
“那个比赛……”宫城勇尽量让声音柔和，“有没有试过……”
“深蓝……”少女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蝇，却像冰针扎了宫城一下，“在听。”
宫城勇浑身一僵。他环顾这破旧的屋子，绝不会有任何监控设备！
少女慢慢转过头。苍白的脸上，眼睛很大，却很空，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中某个点。“它的声音……好大。在我的骨头里响。”
宫城勇后背爬上一层冷汗。深蓝……在听？听什么？听这不成调的琴弦？听这少女封闭内心的死寂？帝国连这个角落都不放过？那看似宏大的音乐比赛背后，他们究竟在收集什么？
吴胡职校，深夜。
宿舍里暖气片依旧哼唧。林风戴着耳机，笔记本屏幕上播放着“寻找新琉球之声”的官方宣传片。华丽的CG效果，充满异域风情的虚拟舞台预览，美女主持人激情的演讲，还有一个金光闪闪的虚拟偶像预览轮廓——“琉之星”。宣传语充满蛊惑力：“你的声音，塑造琉球的未来！”
很热闹，很高大上。但林风脑子里一首回荡着老王头那句“老倭都没了，新倭又唱起来了”，还有那个叫小雅的琉球少女空洞的眼神和那句“深蓝……在听”。
他烦躁地点开系统推荐的所谓“灵感库”资料。
【编号：#LS-RF-001（琉球方向推荐）：建议宿主引导创作者将传统‘安里屋小’民谣节奏与现代电子节拍结合，形成律动更强的‘冲绳电音’。负熵潜力预估：中高（易传播）。】
他鼠标移到旁边的文件上：【琉球传统三线演奏技法采样（含情绪音频频谱）】。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其中一个命名极其简陋的片段：“琉球那霸——无声之弦.wav”。
耳机里没有任何“乐声”传出。
一片寂静。
只有极细微的摩擦声。指甲刮过老琴弦的涩响。呼吸起伏时衣物的簌簌声。背景深处是巷子里若有若无的风声。
这不是“演奏”，这就是生活最琐碎的切片，真实到枯燥的声音废墟。
但林风听着这片“无声”，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能想象出那个弹奏者，在破旧的屋子里，孤独地与琴弦对话，或许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聆听。
他啪地关掉了系统推荐的“冲绳电音”建议页面，也关掉了那华丽的宣传片。这死寂的无声片段，远比那些喧嚣的“和谐变奏曲”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警告：‘未处理原生音频样本’（宿主感官摄入）情感熵值判定：极度混乱/低沉。正向引导价值初步判定：极低。不建议纳入后续引导方向。】 系统的意念冰冷地响起，仿佛在斥责他偏离了主航道。
林风没理它。
他盯着那个“无声之弦.wav”的文件名，又想起系统的核心目标：【提升反熵变率（生存适应性）】。
生存？
对抗什么？
仅仅是审美疲劳吗？
窗外，城市的霓虹勾勒着轮廓。新的乐章正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奏响，帝国精心安排的宏大庆典之下，那些细微的、混乱的、沉默的“熵增”的声音呢？它们是否也构成了生存图景的一部分？还是说，在文明晋升的冰冷逻辑里，它们注定要被抹平？
林风不知道答案。他甚至不知道该朝哪边“调音”。作为“见习文明调音师”，他似乎听到了比系统数据库更复杂的和弦。他看着电脑桌面，右下角系统标注的任务倒计时：【 144：32：17】。
时间在流逝。而他手里，仿佛连乐谱的第一行都还没写出来。他烦躁地拔掉耳机，窗外城市的光影落在他有些迷茫的脸上。
真该去问问那个老王头，下次买什么口味的冰棍负熵率最低。他认命地想。这活儿比当魔鬼启动者难多了。至少毁灭的时候，不用管音符好不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