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半月,魏望舟的宫门始终紧闭。
秦徽君站在滴水的廊下,最终转身走向了刘应风的宫殿。
殿内传来压抑的啜泣,“她为什么要这样……毁了我,又来救我……”
与此同时,未央宫内,姚苏白独自对弈。
黑子白子在棋盘上厮杀,他凝视着自己握棋子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发颤。
“当年我弯弓射天狼,如今却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搅动风云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鼓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刘应风病逝那日,秦徽君追封他为“熹华皇贵君”。
可不过旬月,刘氏又送来新的公子。秦徽君抚摸着新人眉眼,仿佛全然忘了曾经那个为她喝药绝育的人。
紧接着,二皇子、龙凤胎接连降生,后宫再度热闹起来。
首到二皇子溺亡的噩耗传来。秦徽君抱着痛哭的赵君,指尖轻抚对方后背,眼底却结着冰。
她早己知晓作为前赵国宗室子的赵君狼子野心,这个孩子,终究成了必须除去的隐患。
魏望舟病逝时,秦徽君对着棺椁怔忡良久。最终只以普通公子之礼下葬,唯有深夜无人时,才对着月光独自饮下一杯清酒。
当那个与魏望舟有七分相似的冯渊出现在宫门前时,整个后宫都屏住了呼吸。
姚苏白望着那人挺拔的背影,腰间玉环突然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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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苏白握着半凉的茶盏,望着冯渊身着明黄锦袍,从初入宫时的上修一路晋封贵君,而秦徽君诞下五公主那日,竟以自己的居所“长乐”为封号,赐名秦玉瑶。
茶盏中的涟漪映出姚苏白骤然收紧的瞳孔,他着腰间那枚裂痕斑驳的玉环,终于尝到了彻骨的寒意。
御花园的九曲回廊下,姚苏白拦住匆匆而过的冯渊。
“你可知魏望舟?”他指尖轻抚过廊柱上褪色的朱漆,“世人只道他是魏郡魏氏子,却不知……”话锋陡然锐利,“他是前魏国最后的血脉。陛下纵然宠爱,也断不能公然扶持亡国宗室。”
冯渊垂眸整理着袖口的云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凤君的意思是,陛下宠臣,不过是因臣这张脸?”
他忽然抬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可在这宫里,谁又不是陛下手中的棋子?”
当冯渊主动请缨出征的奏折摆在御案上时,姚苏白正在教太女习字。
墨香混着窗外的梅香飘来,他听见秦徽君轻叹,“难得他有这份志气。”
越贵君随之递上的请战书让整个朝堂哗然,这个前朝越国的遗脉,终于等到了披甲执锐的机会。
出征那日,城楼上的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
秦徽君望着整装待发的大军,忽然侧身对姚苏白低语,“你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手段,该收收了,苏白。”
她指尖划过他腰间的玉环,冰凉的触感让姚苏白心头一颤。
这声“苏白”恍若隔世,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让他猛然意识到,眼前人早己不是当年在月下系玉环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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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残阳如血,大军凯旋的欢呼声中,唯独少了冯渊的身影。
秦徽君提着染血的裙摆冲进未央宫时,姚苏白正对着铜镜修补玉环的裂痕。
“是你!”她攥住他的手腕,眼底血丝密布,“是你动的手脚!”
姚苏白举起那枚破碎的玉环,残玉在夕照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还记得你说‘愿如此环,朝夕相见’吗?”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七年积压的苦涩,“如今后宫莺莺燕燕,皇子公主成群,可玉环呢?”
“朕是皇帝!”秦徽君甩开他的手,冕旒剧烈晃动,“前朝势力盘根错节,朕需要制衡!太女将来要执掌天下,这点委屈都受不得?”
“委屈?”姚苏白逼近一步,眼中燃烧着怒意,“她是我的命!谁伤她,我便让谁付出代价!大秦的皇位,只能是玉环的!”
次日,追封冯渊为凤君的旨意引发轩然大波。濮阳姚氏联合众世家在朝堂上激烈反对,玉佩相撞的脆响中,秦徽君最终改封“容国君”。
诏书下达时,姚苏白望着宫墙外纷飞的大雪,恍惚又看见新婚那日,秦徽君将玉环系在他腰间,眸中盛满星辰。
而如今,那星辰早己坠入权力的深渊,再寻不见半点温柔的光。
冬夜的未央宫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姚苏白攥着半块碎裂的玉环,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
自从秦徽君将长乐捧上云端,他便如困兽般在凤仪宫中踱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然而还未等他筹谋,一道惊雷便在头顶炸响。
秦徽君突然中毒,所有线索竟都诡异地指向了他。
铜炉里的香灰簌簌掉落,姚苏白望着坐在龙椅上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毒,是陛下自己下的吧?”
秦徽君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烛火在她眼底明明灭灭,“你若死了,朕可以让玉环登基。”
“好个一箭双雕!”姚苏白突然大笑,“臣下死了,玉环没了外戚依仗,陛下既能削弱世家,又能让太女顺利继位。可您别忘了,濮阳姚氏根深蒂固,岂是说除就能除的?”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秦徽君起身走近,她的裙摆扫过冰凉的地砖,“苏白,你还记得洞房花烛夜吗?我亲手给你系上玉环,说要与你白首不离……”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却被姚苏白一把甩开。
“所以那些恩爱都是假的!”姚苏白红着眼眶嘶吼,“你纵容我除去后宫绊脚石,不过是借刀杀人!”他突然凑近,眼底闪过疯狂,“但我不会死,我要看着玉环登上皇位!”
秦徽君退回两步,靠在龙椅的扶手上,神色平静得可怕,“你以为我想走到这一步?当年在理昌王府,我不过是个分不到半点疼爱的庶女。哥哥姐姐们光芒万丈,父亲叔伯眼里只有权力……”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发誓要站在最高处,为此杀父杀兄、弃友诛子,你以为我会心软杀夫?”
姚苏白踉跄后退,撞翻了一旁的青铜灯架,“我是濮阳姚氏嫡长子!你敢动我,整个家族都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秦徽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给了姚氏两个选择——是保你,还是保未来的女帝?你猜他们怎么选?”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姚苏白脸色瞬间惨白。他突然想起女儿看自己时疏离的眼神,想起朝堂上姚氏族人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长乐……从一开始就是你磨练太女的棋子!”他喃喃自语,笑声中带着无尽悲凉。
秦徽君轻轻点头,“长乐的资质远不及玉环,唯有让她成为太女的磨刀石,才能逼出玉环真正的锋芒。而且她跟我一样,生来就容不得世家做大。”
寒夜的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吹得姚苏白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
当秦徽君派人送来鸩酒时,他早己捏碎了那枚象征誓言的玉环。
碎玉散落一地,映着月光,恍若他们支离破碎的曾经。
次日清晨,秦徽君望着姚苏白的遗体,良久才轻声开口,“以凤君之礼下葬吧。”
她弯腰捡起一块玉环碎片,对着晨光凝视,仿佛又看见新婚那日,那个羞涩系环的少女,和满心欢喜的少年郎。
然而时光流转,权力的漩涡早己将一切美好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