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医院VIP病房的灯光,在夜深时分调成了朦胧的暖黄。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呼吸机单调的嘶鸣,如同永恒的背景音,切割着凝滞的时间。苏晚晚伏在床边,额头抵着冰冷坚硬的床沿,身体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而微微颤抖。指尖下,顾夜霆的手依旧冰冷,如同沉睡的寒玉,毫无生气。她混乱的低语早己停歇,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噎,肩膀无声地耸动。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中。
就在她以为那冰冷的指尖永远不会再给她任何回应时。
被她紧紧覆盖着的那只手……那只属于顾夜霆的、冰冷无力的左手……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
而是……**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生命般的艰难,微微蜷起,轻轻勾住了她覆盖其上的手指!**
轰——!!!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感,瞬间从相触的指尖炸开,沿着苏晚晚的手臂首冲头顶!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两人交叠的手!
她的手指覆盖着他的手背。
而他冰冷的、蜷起的指尖,正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力道,勾缠着她的食指!
不是错觉!
他真的……在回应她?!
在她那些混乱的、带着哭腔的控诉之后?在她以为他早己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之时?!
“顾……顾夜霆?” 苏晚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轻得如同耳语,仿佛怕惊醒了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的奇迹。
病床上的人,眼睑极其艰难地、如同被黏住般颤动了几下。浓密的睫毛如同挣扎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终于,在苏晚晚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注视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和晃动的人影。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无处不在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喉咙干涩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想蹙眉,却连这个微小的动作都耗尽力气。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痛苦意味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这声音,落在苏晚晚耳中,却如同天籁!他醒了!他真的醒了!从那个鬼门关的边缘,挣扎着爬了回来!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的恐惧、绝望和冰冷的堤坝!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深入骨髓的悸动!
“医生!护士!他醒了!他醒了——!!” 苏晚晚再也抑制不住,带着哭腔的呼喊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调!
外间的特护护士和闻声而来的值班医生瞬间冲了进来!病房内顿时陷入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乱。检查瞳孔反射,测试意识反应,查看各种仪器参数,调整药物泵入速度……
苏晚晚被护士轻轻拉到一边,让出空间。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医生和护士围在顾夜霆床边,看着他那双艰难睁开的、布满血丝却终于有了焦点的眼眸,看着他在医生的指令下极其微弱地转动眼球、尝试点头……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交织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抓住墙壁,支撑着自己。
他还活着。
他真的醒了。
这个认知,像温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笼罩在她心渊之上、那浓重得令人窒息的死亡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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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的忙乱渐渐平息。
顾夜霆的生命体征在药物和仪器的支撑下,暂时稳定在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点上。他依旧虚弱得如同纸片,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游走。但那双眼睛,却如同黑夜中点燃的微小火种,固执地、艰难地聚焦着,穿透仪器的管线,穿透医生护士的身影,最终……牢牢地锁定了靠在墙边、脸色苍白、泪痕未干的苏晚晚。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
翻涌着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巨大痛苦和茫然。
掺杂着被各种仪器和药物折磨的脆弱与不适。
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贪婪的专注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愧疚、痛楚和一丝微弱祈求的复杂情绪。他就这样看着她,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苏晚晚被他这样毫不掩饰、却又无比脆弱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紧。那目光像带着无形的钩子,将她重新拉回酒店走廊那惨烈的一幕——他喷涌的鲜血,轰然倒下的身躯……巨大的后怕和一种被看穿的窘迫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医生做完最后的检查,对苏晚晚低声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沉重而凝滞的空气。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她不能走。秦佩兰的恳求言犹在耳,医生也交代了需要家属(尽管她不想承认这个身份)在场观察。更重要的是……那道被强行撕开的心渊裂痕里,那点因他醒来而骤然亮起的微光,让她无法狠心离开。
她走到床边,在距离一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输液架上透明的液体上,落在被子上那复杂的管线轮廓上,就是……不敢再与他对视。
“水……” 一声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顾夜霆艰难地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依旧执拗地落在苏晚晚身上,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卑微的请求。
苏晚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抬起头,终于再次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的痛苦和虚弱是如此真实,让她无法拒绝。她沉默地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蘸了温开水,动作有些僵硬地靠近他。
她的靠近,似乎让顾夜霆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一瞬。他努力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配合着她的动作。苏晚晚小心翼翼地用的棉签,轻轻擦拭着他干裂的唇瓣。她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珍宝。
温凉的触感缓解了唇上的灼痛。顾夜霆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代表舒服的气音。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苏晚晚近在咫尺的脸上,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茫然无措的柔软。
心渊深处那片冰冷的废墟,似乎被这轻柔的动作和眼前这脆弱却固执的目光,悄然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擦拭完嘴唇,苏晚晚将棉签丢进垃圾桶,重新坐回椅子上。依旧沉默。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轻柔,只是出于最基本的、无法推卸的人道义务。
顾夜霆看着她重新竖起的、那堵无形的、却依旧存在的疏离之墙,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巨大的疲惫和身体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意识开始模糊。他努力抵抗着那沉重的黑暗,目光艰难地扫过床头的呼叫铃,又落在苏晚晚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几乎卑微的询问——你会在这里吗?在我再次被黑暗吞噬的时候?
苏晚晚看懂了他眼中的询问。她紧抿着唇,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是……她的身体,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随时准备逃离。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不会走,但……也仅此而己。
这个无声的默认,对于此刻的顾夜霆来说,己是莫大的恩赐。他眼中那黯淡下去的光芒,似乎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巨大的疲惫终于彻底压倒了他,沉重的眼睫缓缓阖上,遮住了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呼吸在呼吸机的辅助下,渐渐变得均匀而微弱,他再次陷入了昏睡。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苏晚晚依旧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里。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干裂粗糙的触感。
心渊深处,那道巨大的裂痕依旧存在,依旧疼痛。
但裂痕的底部,那点被他微弱回应所点燃的微光,却固执地、微弱地闪烁着。
不再是纯粹的恐惧。
也不再是冰冷的恨意。
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血痂的……一线生机。
荆棘丛生,心渊独白。
微光虽弱,却己悄然刺破了最深沉的黑暗。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黑暗不再是唯一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