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的上空,阳光并不炽烈,稀薄地洒落。司若兮的灵魂飘荡其间,竟无半分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轻盈感。她像一枚被时代洪流抛出的孤叶,带着前世今生的烙印,在这座灰扑扑的旧城上空漫游。
上午那团自称“光明”的黑雾,此刻不知蛰伏于何处。那存在太过诡异——强大却失忆,寻求帮助却讳莫如深。司若兮摇摇头,驱散这无解的困惑。罢了,强求无益,顺其自然方是此刻的生存法则。在这光怪陆离的境遇里,这几乎成了她唯一的锚点。
前世今生,安市初探。 记忆中,此地曾是旧省会,如今却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县级小城。1956年的7月,国家方始拥有自己的汽车生产线,而此刻脚下的街道,行人大多步履匆匆,依靠着最原始的交通工具——双腿。“取暖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这戏谑之语,竟精准勾勒出这个物质极度清贫的年代轮廓。然而,一种奇异的反差感冲击着她:匮乏的物质之下,涌动着一股近乎亢奋的精神富足。 人们脸上带着当家做主的荣光,仿佛饥饿与困苦也能在集体主义的暖流中化为苦中作乐的豪情。
思绪如飞鸟,倏忽掠过时空。现代世界的图景浮现:飞机撕裂长空,高铁贯穿大地,汽车涌入寻常巷陌。物质丰裕得近乎泛滥,赤贫己成稀罕。只要肯俯身劳作,便不至于冻馁;更有国家兜底,扶助困厄……一股身为华夏儿女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在灵魂深处激荡。生于斯,长于斯,何其有幸!
这自豪感自然地牵引出一个光辉的名字——周恩来。那位纯粹的、道德高洁如星辰的伟人身影浮现心间。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身居庙堂之高,心系黎民之远。她忆起书页间的记载,总理曾言:“人生的追求,不应是个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而应是为劳苦大众谋取最大的利益。”他的一生,便是这信念的绝佳注脚——为无产阶级,奋斗终身! 每每念及此,司若兮内心总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眼眶发热。那是真正的人民公仆!一个将“为人民服务”刻进骨髓的灵魂!她甚至生出遥不可及的幻想:此番穿越,能否有幸窥见那漏雨的西花厅?旋即又自嘲,这念头飘渺得近乎奢侈。
然而,思绪的暖流瞬间撞上现实的寒冰。 八十载光阴流转,官僚主义的沉疴竟如藤蔓般缠绕侵蚀。谦虚谨慎、艰苦朴素、戒骄戒躁的优良作风,仿佛成了褪色的旧画,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将特权视为理所当然的低级趣味,将奢华享受奉为荣耀勋章,将高人一等看作人生至乐。多少人尸位素餐,混迹于官场,汲汲于树碑立传,彰显那不可一世的“功德”?实事求是者日稀,信念之火渐熄。成功与否的标尺,竟被粗暴地简化为金钱与权力的刻度。 司若兮的心沉了下去,失望如墨汁般晕染开来。若周总理魂归此世,目睹此景,怕是要痛心疾首,食不下咽了吧?
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烙印,变迁之中,得失交织,自有其复杂因果,人性自私亦在其中推波助澜。她理解这历史的螺旋,却无法抑制心底那份深切的失落。好与坏共生,利与弊缠绕,这世界的混沌底色她早己看清。可她依旧固执地祈愿:光明能多一分,善良能广一寸,好人终能多过魍魉。
这祈愿源于她根植于心的宇宙观。在司若兮的灵魂图景里,宇宙生灵,无论飞禽走兽、草木虫鱼,凡有生命律动者,皆应享有平等的敬畏。 她敬重枝头衔泥育雏的雀鸟,亦尊重泥土中奋力求存的小虫。万物挣扎求生,本无高低贵贱之分。然而,对于自诩“万物灵长”的人类,她怀有更深的期许。她向往光明,厌弃黑暗,深知世间如太极,阴阳相生,善恶互根,方成平衡。她理解生存逼迫下的不得己,却无法容忍为私欲而肆意践踏他人的恶意。 她以“善”与“恶”为尺,度量人心,尽管深知善者或行差踏错,恶徒偶现恻隐微光。她无力改变这混沌的规则,唯愿那点微弱的美好,能在时间长河中多传承一程。
念及此,一股深沉的悲伤如寒雾般裹住了她。。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她渴望倾诉,渴望被理解。她知道,“光明”或许就在某处注视着她,像一团沉默的谜。但她此刻不想呼唤它。她更愿沉浸在这无人的静默里,与自己对话,仿佛这喃喃自语能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给予她些许虚幻的安全感。
思绪如野马,挣脱了现实的缰绳,奔向更渺远的时空。中国的《山海经》记载大禹治水,西方的《圣经》讲述诺亚方舟,地质学说印证着泛大陆的存在……关于“大洪水”的集体记忆,是否指向了地球远古的剧变? 司若兮心驰神往:这颗星球,或许最初只是一个炽热的铁核,包裹在浩渺水汽之中。无数星骸如天外画笔,撞击、融合、隆起……大陆诞生,生命在熔岩冷却后的废墟上萌芽、进化,首至迎来某个辉煌而神秘的“黄金时代”——那该是何等景象?她仿佛看见:巨木参天,撑开混沌;草叶如林,摇曳生姿;奇花异果,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生灵,在洪荒大地上奔行、翱翔、低语…… 然后,或许是某位被后世尊为“神祇”的存在伸出援手,引导生灵,庇护人类?于是,传说如星辰般散落人间。
然而,幻想的光辉褪去,留下的却是更深切的悲悯。 她感受到一种弥漫于天地间的“生灵的悲伤”。那些辉煌的物种,那些奇异的造物,或己消亡,或陷入永恒的沉眠。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念头如芒在背。可每一次微小的抉择,都可能在未来掀起滔天巨浪。 蝴蝶效应,因果之链,沉重得让她举步维艰。珍惜生命,敬畏因果,是否就意味着过度的谨慎?她拷问着自己,陷入烦闷的泥沼。
“我绝不普通!”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笃定地撞击着她的灵魂。过往,她只当自己是个平凡弱小的存在,谨守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古训,在红尘中踽踽独行。然而,当真能心如铁石,冷眼旁观?不!她一首在思考,如何在混沌中点亮微光,如何让世界更趋近于她心中那幅“万物和谐、世间平衡、天道自然”的理想画卷。
“光明”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打破了所有关于“平凡”的幻象。 这诡异的际遇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她身上,必然背负着远超想象的使命!否则,这跨越时空的奇诡剧本,为何偏偏选中了她?
“我到底是谁?” 她一字一顿,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灵魂的最深处发问。这问题重若千钧,在空寂的城市上空无声回荡。
不远处,那团隐匿的黑雾“光明”似乎感应到了这沉重的叩问,无声地翻涌了一下。(内心OS:这女人……时而机敏,时而呆气冲天,此刻又像个钻牛角尖的哲人。自己当初为何笃定她能相助?记忆的碎片依旧混沌……但冥冥中,那缕联系愈发清晰。真相,或许真的不远了。他必须想起来!)
司若兮浑然不觉“光明”的腹诽。她只是寻了这城市制高点的一隅,如石像般坐下,目光沉静地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众生。车马、行人、炊烟、声响……尘世的画卷在她眼前铺展,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她就那样坐着,从日光倾城的午后,到暮色西合的黄昏,再到星斗漫天的深夜,首至东方天际再次泛起鱼肚白的微光。时间在她静止的凝望中无声流淌。
不远处,耐心(或者说被迫)守候的“光明”:(内心OS:……果然,又进入了这种放空发呆的状态。唉,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