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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像对方期待的那样绕到车尾准备发力，而是先走到面包车侧面，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左手完全发力，右手尽量配合做支撑）稳稳地按在了侧滑门下方的车门框上。
这个位置不仅能最大程度地发力，还能透过车窗清楚地观察司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车体金属，然后，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腰腹绷紧如弓弦，双腿稳稳踩入湿滑但不算太软的泥泞边缘，猛一蹬踏！
“嘿哟！”司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那辆死死咬住泥坑的面包车，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地从后腰托起、推出。
伴随着轮胎摩擦泥浆发出的哗啦声，面包车车头猛地向上一昂，紧接着整个沉重的车身听话地顺着纪凌推动的力道，干净利落地滑出了泥坑的桎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坚实的路面上。
整个推车过程，快得不像人力所为，更像某种机械装置精准发力。
司机张着嘴，几乎忘了合上。
他看着纪凌收回手，甩了甩沾上的泥点，那轻松的姿态与刚才瞬间爆发的巨力形成荒诞的对比。
司机用力揉了下眼睛，才确信眼前这瘦得颧骨凸出的少年，真的只用一双手就把他的车从困了他好几个小时的泥潭里拔了出来。
这几乎超出了他几十年认知的范畴。
“谢……谢谢！太谢谢你了小兄弟！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司机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在口袋里摸索，“真是……真是有把子好力气！该谢！该谢！”他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零钱夹。
就在这时，纪凌的肚子发出了极其响亮、不合时宜的“咕噜噜”长鸣，在空旷寂静的县道上格外清晰。
那声音甚至盖过了司机摸索钱包的悉索声。
司机掏钱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纪凌因饥饿而微微凹陷的腮帮和下意识捂住肚子的手，又瞥了一眼少年过于宽大破旧的衣物和显然憔悴的神色，脸上露出了然的同情。
穷地方出来找活路的孩子，大多都这样。
“没吃饱吧？这荒郊野外的……”司机立刻把掏出的几张零钱又塞了回去，犹豫了一下，没再坚持给钱，反而拉开了面包车侧门，“那…那啥，我这正好要去城里劳务市场那边拉点零工。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要顺路的话，我捎你一段？”
纪凌紧绷的肌肉在这一刻略微放松了些许。
肚子那声响亮的抗议帮他挡掉了一些麻烦，也拉近了那么一点点距离。
他看着司机询问的眼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去哪儿？
这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再次拧紧了他心头警惕的发条。
他的目光从司机脸上移开，投向面包车前方那条蜿蜒向未知地平线的县道。
去哪儿？
他不知道。
任何具体的地名都可能暴露他的无知与无根，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最终，他抬起眼，声音带着长时间未开口的沙哑，却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他反问：“你……要去哪？”
司机松了口气，能对话就好办，“我啊？城里，南江区，劳务市场那块儿。去接几个散工拉点建材。”
南江区劳务市场？
一个地名，一个符号，一个充满流动人口、鱼龙混杂的所在。
这种地方，或许对此刻的他来说……
纪凌脑海中念头急转。
他需要目的地。
任何目的地都好过漫无目的地在荒野耗尽力气。
劳务市场，人多，杂乱，容易隐藏，或许能找到一口吃的，或许能找到一份不需要任何证件证明的力气活……
它足够具体，又足够模糊，仿佛提供了一个暂时锚定的坐标。
纪凌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也是去那儿。有个……表叔，在那边工地上干活。家里叫我过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活。”
简单，合理，且符合他此刻的形象。
一个投奔城里亲戚、出来找活路的穷小子。
既避免了盘问细节的麻烦，表叔在工地，那么他在劳务市场附近晃荡、试图找活干就显得顺理成章。
司机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世道，这样讨生活的少年人太常见了。
他热情地拉开副驾驶的门：“那正好！快上车！坐前头暖和些！这一路过去，可比你走着快多了！”
纪凌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叶，带来一丝清醒。
他不再犹豫，矮身钻进了那充满汽油味、烟草味和旧布料混合气味的狭窄车厢。
车门在他身后关上的瞬间，隔绝了荒野的风，也暂时隔绝了那挥之不去的、令人绝望的饥饿感。
车子发动，引擎的震颤透过座椅传来。
他靠坐着，目光投向挡风玻璃外不断后退的、依旧荒凉的景色。
目的地确定了，南江区劳务市场。
一段新的、充满变数的漂泊，在这引擎的轰鸣声中开始了。
车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得像匹失控的马。
车厢里那股子浓烈的汽油味混杂着不知哪里来的廉价烟草气、还有旧座椅上积年的尘土和汗味儿，首冲鼻子。
这种气味对于纪凌来说早己习惯，身体随着车身摇晃，尽量贴住车门，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司机大哥倒是健谈，开了腔就收不住：“这鬼地方！刚才那坑，再陷深点儿，车轴都得交代了！亏得遇上你老弟，真是把子神仙力气！”
他没回头，从后视镜里看纪凌，带着朴实的感激和后怕，“老弟看着面生，不是附近村的吧？家是哪儿的？”
“山里的。”
纪凌的声音不高，像石头落进干草堆，闷闷的。
他偏过头，视线黏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瑟景象上。
枯草、光秃秃的树干、灰扑扑的冻土。
肚子里面那股绞痛越来越清晰，像有只手在里面死命拧搅，胃壁空空荡荡地摩擦着，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咕噜声。
这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异常清晰。
司机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瞧见纪凌发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还有那身过分宽大、几乎像挂在架子上的旧粗布衣服，心头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