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带着紫气的霞光堪堪越过“小琼峰”那标志性的、歪歪扭扭的界碑时,峰顶那座朴实无华的洞府门前,一张宽大的藤编躺椅己经占据了光线最好的位置。
躺椅上,李长寿,新晋的仙盟“闲鱼”长老,正以一种无限趋近于融化的姿态,均匀地摊开着。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料子普通,针脚……嗯,大概是他自己缝的,透着一股“能用就行”的敷衍。脸上扣着一顶同样朴素的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流畅、此刻写满“莫挨老子”的下巴。在思考背派去魔戒的林闲师弟怎么样了,传信上说:要统一魔界!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李长寿舒服地、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周身灵力以一种微不可察、却又异常精妙的轨迹缓缓流淌,自发地吸纳着天地间最温和纯净的日精月华——不是修炼,是养生,是温养,是生命本源的滋润。效率嘛,大概相当于顶级聚灵阵的万分之一?李长寿很满意,要的就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绝不起眼,绝不招摇。
“师尊!师尊!您看这‘金鳞鲤’的鳞片,是不是比昨天更亮了些?我按您教的法子,用晨露和三分熟的灵米喂的!”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在李长寿看来就是“吵闹”)冲了过来,正是他的弟子兼头号跑腿——小胖,大名阿土。小胖手里捧着一个灵气氤氲的玉盆,盆里一条通体金红、鳞片熠熠生辉的鲤鱼正悠闲地吐着泡泡。
草帽微微抬起一条缝,李长寿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瞥了一下玉盆。
“嗯,尚可。”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刚晒完太阳的餍足,“鳞片光泽度提升零点三成,尾鳍摆动频率稳定,说明灵米熟度控制得不错。记住,火候多一分则躁,少一分则滞。养生之道,重在‘恒’与‘衡’。”
“是!师尊!”小胖兴奋得脸都红了,仿佛得到了无上褒奖,小心翼翼地把玉盆放到旁边一个特制的、刻满温养阵纹的石台上,“那……师尊,今天还去‘灵龟潭’观想吗?昨天那只八百年的老龟,探头的次数比前天多了两次呢!”
“今日……免了。”李长寿重新把草帽盖好,声音闷闷地从草帽下传来,“龟息之法,讲究一个‘随’字。刻意观之,反失其真意。你且去峰后药圃,将‘凝神草’的枯叶摘了,动作要轻,莫惊了旁边那株‘七星兰’的花苞,它这两天脾气不太好。”
“好嘞!”小胖领命,屁颠屁颠地跑了,仿佛去执行什么惊天动地的任务。
世界终于又清静了。
李长寿在躺椅上蠕动了半寸,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凹陷点。这才是生活啊!远离纷争,远离算计,远离一切可能消耗他宝贵寿元和人力的麻烦事。仙盟长老的名头?不过是个高级点的护身符,方便他占据这座灵气尚可(主要是清净!)、位置偏僻(非常关键!)的小琼峰罢了。他的毕生追求,就是在这张躺椅上,安安稳稳地、无声无息地,把寿元熬到与天地同朽……或者至少熬到仙盟倒闭?
洞府门口,两个身形略显僵硬、动作却异常流畅的木质傀儡,正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日常任务。一个拿着比它自己还高的扫帚,以恒定的频率清扫着根本不存在的落叶——地面早己被它盘得光可鉴人。另一个则举着细小的毛刷,小心翼翼地拂拭着洞府石门上的浮雕,连神兽嘴里含着的珠子缝隙都不放过。
李长寿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小琼峰。山脚的警戒阵法“龟息匿踪阵”运行良好,能量波动完美地融入山风灵气之中,别说金仙,就是大罗金仙路过,不特意探查也只会觉得这是一片普通的荒芜小山头。峰腰的“迷踪幻雾阵”处于最低能耗待机状态,足以让误入的低阶修士晕头转向自行离开。洞府核心的“九曲连环戊土大阵”更是固若金汤,集防御、隐匿、反击、示警、聚灵(微量)、温养、自清洁……于一体,是他“苟道大成”的得意之作。阵眼核心处,三张叠在一起、灵光内蕴的“替身傀儡符”正安静地躺着,随时准备为主人挡灾。
很好,安全系数,优。能量储备,充足。潜在威胁,零。弟子情绪,稳定(且好忽悠)。养生进度,按计划推进。
李长寿满意地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准备迎接一个完美的、无所事事的上午。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的、带着特定频率的震颤,从他腰间的长老令牌中传出。令牌表面,一道柔和的白光亮起,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仙鹤虚影,这是仙盟内部标准传讯。
李长寿的眉头,在草帽的遮掩下,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麻烦的味道。
他神识扫过令牌,确认是标准制式传讯,没有附加任何追踪或强制响应的禁制,这才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两根手指,在令牌上一点。
一个清冷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女声,首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李长老,一个时辰后,来‘云缈峰’见我。有事相商。云瑶。”
言简意赅,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草帽下的脸瞬间垮了。
云瑶仙子!仙盟执法长老,位高权重,实力深不可测,同时也是少数几个让李长寿感觉“麻烦”程度远超其美貌的存在。前两卷的某些“意外合作”,似乎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信任”。
她能有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好事轮得到他这个边缘长老?必然是麻烦,是天大的麻烦!是那种一旦沾上,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把他精心构建的咸鱼堡垒碾得粉碎的超级大麻烦!
李长寿内心警铃大作,瞬间在脑海中推演了九九八十一种推脱借口:
“云瑶长老,弟子偶感风寒(仙体还能风寒?),需闭关静养……”
“哎呀,真不巧,刚接到凡间老家八百里加急,隔壁王婶家的灵猪难产(哪来的灵猪?),弟子得回去主持大局……”
“您看,小琼峰的护山大阵突然年久失修(昨天刚检查过),能量泄露,弟子必须立刻抢救,否则恐危及方圆百里……”
一个个借口在脑中闪过,又被他自己无情否决。以云瑶的敏锐和对他的了解,这些借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甚至可能激起她更大的兴趣,亲自“登门拜访”查看。那后果……不堪设想!
“……唉。”一声悠长、无奈、仿佛饱经沧桑的叹息,从草帽下飘出。
躺椅上的“咸鱼”动了。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老年人般的迟滞感。草帽被摘下,露出一张清俊但此刻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他揉了揉眉心,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小胖……”他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师尊!弟子在!”小胖像颗炮弹一样从药圃方向冲了回来,手里还捏着几片刚摘下的枯叶。
“去,”李长寿指了指洞府,“把为师那件……嗯,看起来稍微新一点的道袍找出来,还有,泡一壶‘宁神静气茶’,要浓一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用那个……呃,有点豁口的旧茶壶泡。”
“啊?师尊您要出门?”小胖眼睛一亮,随即又疑惑,“去见云瑶长老吗?用旧茶壶泡茶会不会……不太恭敬?”
李长寿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徒儿,你记住。在外行走,尤其是面见上官,第一要务是什么?”
小胖立刻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安全第一!”
“很好。”李长寿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其次呢?”
“呃……低调?”
“非常对!”李长寿赞许道,“用新茶壶,茶香西溢,引人注目。用旧茶壶,显得为师清贫、拮据、资源匮乏,实力平平无奇。这,就叫低调!这,就叫安全!”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头望向远方那座云雾缭绕、仙气盎然、一看就麻烦不断的“云缈峰”,眼神中充满了对即将失去的宁静上午的哀悼,以及对未知麻烦的深深警惕。
“走吧,”他迈着仿佛灌了铅的步子,朝洞府挪去,“是福不是祸,是祸……为师也得想办法把它变成咸鱼干!”
阳光依旧明媚,但小琼峰顶那条刚刚还惬意无比的“咸鱼”,此刻的背影,写满了被迫营业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