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晚会那顶抢来的毛线帽,像一道滑稽又狼狈的封印,将林晓所有的尴尬和悸动都死死捂在了里面。
她鸵鸟般缩在帽檐下,首到感觉那道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似乎移开了,才敢偷偷抬起一点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侧门。
那里己经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陈砚深的出现只是她极度羞窘之下产生的幻觉。
但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和脸上久久不退的灼烧感,都在提醒她:是真的。
他又一次看到了她最不想让他看到的“狼狈”模样。
这个认知让她整个暑假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懊恼和自我嫌弃。
她试图用和朋友们疯玩、追剧、沉浸在音乐里来冲淡这种情绪,效果甚微。
那个穿着深色衣服、静静站在光影交界处的身影,总在她放松警惕时,猝不及防地跳出来,提醒她那场失败的“勇敢”。
就在她以为这种懊恼会持续到高中开学,然后被新环境慢慢冲淡时,更大的“意外”在开学前一周,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晓晓,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准备搬家。”
饭桌上,妈妈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用一种通知而非商量的口吻说道,“妈妈换了个新工作,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有点远。给你也联系好新学校了,就在我新单位附近,条件听说还不错。”
“哐当!”
林晓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
“搬…搬家?转学?!妈!你怎么不早说啊!这都快开学了!我同学都约好一起去新学校报到了!”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朋友圈、甚至是那所她原本觉得“普通”但至少“安稳”的高中,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珍贵起来。
她习惯了那个舒适圈,习惯了被熟悉的面孔和喧闹包围的安全感。
“早说晚说都得搬。” 妈妈语气平静,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意味,
“新工作机会难得,也是为了以后生活更好点。学校我托人打听过了,虽然是新联系的,但师资和硬件都不差,比原来那个可能还好点。去了好好适应,交新朋友也一样。”
“那能一样吗?!”
林晓几乎要哭出来,“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妈,你怎么能这样!”
她丢下碗筷,冲回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巨大的失落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趴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陌生的城市角落,陌生的学校,陌生的老师和同学……
没有陈薇在身边叽叽喳喳,没有胖子王强跟她抬杠,也没有熟悉的操场和小卖部……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这种剥离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恐慌。
妈妈在门外叹了口气,敲了敲门:“晓晓,别闹脾气。
地址和学校信息我放桌上了,明天带你去看看新家。”
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晓发泄般地锤了几下枕头,最终还是红着眼眶,带着满心的不情愿和巨大的好奇,拿起了妈妈放在桌上的那张纸条。
上面写着新家的地址,以及新学校的名字——市北实验高级中学。
她的目光扫过学校地址,手指无意识地沿着后面的街道名称划着。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眼睛猛地睁大!
市北实验高级中学……地址是……松林路XX号?
等等!
松林路?!
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信息瞬间撞入脑海!
省重点一中……好像也在松林路!
她记得初中毕业时,有同学羡慕地提起过陈砚深考上的省一中地址,就是松林路!
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
她几乎是扑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飞快地输入两个学校的名字进行地图搜索。
当搜索结果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时,林晓彻底呆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
地图上,代表“市北实验高级中学”的蓝色标记点,和代表“省城第一高级中学”的红色标记点,几乎紧紧挨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以及……清晰地标注着——两站公交车的距离!
两站地?!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窗边,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窗外是熟悉的旧街景,但她眼前看到的,却是地图上那两个近在咫尺的坐标点。
新学校……竟然就在陈砚深学校的……隔壁?
只隔着两站地?!
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地理位置的转变,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在她心头的失落和恐慌!
刚才还觉得被抛入无边黑暗的未知,此刻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让她心跳加速、甚至有些眩晕的光亮。
离他……这么近?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甚至盖过了对转学本身的抗拒。
那个本以为会随着初中毕业、随着她进入普通高中而彻底成为遥远记忆的人,那个让她又羞又恼又忍不住想起的身影,竟然……物理距离上被拉得如此之近?
是巧合吗?还是……?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炸开,混乱、震惊、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雀跃。
刚才还觉得前路一片灰暗,此刻却仿佛被涂上了一层奇异而朦胧的色彩。
妈妈推门进来,看到女儿站在窗边,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
“晓晓?” 妈妈的声音带着点担忧。
林晓猛地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震惊的余波和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妈妈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声音有些发颤:“妈……这个市北实验……离省一中……很近?”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哦,好像是吧?都在松林路那片。怎么了?”
“没……没什么!” 林晓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剧烈波动的心绪,“就是……随便问问。” 她攥紧了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多年以后,当林晓终于知道,
母亲那份“难得的新工作”是陈砚深妈妈暗中帮忙牵线搭桥的结果,
甚至她转去的这所“据说还不错”的市北实验高中,也是陈砚深妈妈动用了些关系、精心挑选安排的——
只因为某个少年在雪地里看到那个冻红脸颊的笨蛋后,
回家状似无意地提起过一句“她好像成绩不太稳定,听说要上普通高中了”,
而那位心思细腻的母亲,从儿子反常的“多嘴”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时的林晓,才真正明白了命运这只翻云覆雨手的奇妙。
但此刻,十五岁的林晓,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一场她毫无准备、满心抗拒的迁徙,阴差阳错地,将她送到了离他只有两站地的地方。
那所陌生的学校,那条陌生的松林路,突然因为地图上那个近在咫尺的红色标记点,而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和可怕。
未知的恐惧依旧存在,失去熟悉朋友的失落也未曾消减。
但在这片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未知海域里,突然出现了一座熟悉的、散发着微光的岛屿。
即使那岛屿依旧遥远而疏离,即使靠近它可能意味着更多的风浪和“社死”,却也在瞬间,为这场被迫的航行,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让她心尖发颤的期待。
她看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
新生活的浪潮己经无可避免地涌来,而她这只习惯了在浅水区嬉戏的小船,被猛地推向了更广阔、也更靠近“风暴中心”的深海。
前路是吉是凶?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人的身影,将不再仅仅存在于记忆和遥远的想象里。
他就在两站地之外,真实地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让她的心跳,在开学前的这个夜晚,彻底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