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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钢厂最近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
厂门口的标语都刷了新漆，红得晃眼，像是刚饮过血。空气中都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紧张，连平日里最爱扎堆聊天的婆姨们，这几日也只是匆匆交汇个眼神，便各自散去。
厂长办公室更是人来人往，接待室的烟灰缸换了新的，茶叶也明显是刚启封的好货。进出的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刻意的郑重，脚步声都比往常轻了些。
杨富贵刚从车间出来，满身油污还没来得及擦，就被车间主任老李头急匆匆地拉住了。老李头平日里嗓门洪亮，此刻却压得像蚊子哼哼。
“富贵，快快快，厂长让你过去一趟。”
老李头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写满了“事儿不小”西个大字，眼神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灼和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上面来人了，点名要见见你这个技术标兵。”他边说边推着杨富贵的后背，力道不小。
杨富贵心中微动，脚下却不慌不忙。
“上面？哪个上面？”
“嗯，据说是市里来的大领导，来考察咱们厂的技术革新情况。”老李头压低声音，又凑近了些，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杨富贵脸上，“我可听说了，阵仗不小，厂长从早上开始脑门上的汗就没干过。”
老李头拍了拍杨富贵的肩膀，那沾着油污的手在他干净的工装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黑手印。“你小子机灵点，好好表现，别给咱们车间丢人。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当然，也可能是……咳咳，总之，小心说话！”
杨富贵应了一声，快步走向厂长办公室。他倒想看看，这“上面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推开虚掩的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涩。
厂长正弓着腰，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给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续水。茶水明显是上好的龙井，但厂长的手有些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几滴，他自己都没察觉。
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并不太达眼底，更像是一张标准的面具。
他旁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板正的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追悼会。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笔尖时不时在纸上划拉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厂长，我来了。”杨富贵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办公室。
厂长一见他，像是见了救星，立刻招手，声音都高了八度。“小杨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他又哈着腰转向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马科长，周同志，这位就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杨富贵同志。年轻有为，是我们厂未来的希望啊！”厂长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杨富贵真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
被称作马科长的中年男人抬眼打量杨富贵，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哦，杨富贵同志，年轻有为啊。”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官场特有的腔调，每个字都像是用模子刻出来的。
“听说你们厂最近搞的那个轴承改良，就是你牵头的？”
杨富贵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几分工人特有的朴实与局促，甚至还有一丝见到大领导的紧张。“马科长过奖了。那都是厂领导高瞻远瞩，大力支持，还有车间里的老师傅们经验丰富，带着我一起琢磨出来的。我一个人可没那么大本事，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谦虚了，也把功劳巧妙地分了出去，滴水不漏。
马科长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不置可否。“小杨同志很谦虚嘛。”他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动作优雅。“你在厂里工作多久了？”
“回领导，快三年了。”
“三年就能有这样的技术成果，不简单呐。”马科长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办公室里的气压都低了几分。“小杨同志，你这个轴承改良的想法，最初是怎么产生的？是不是在学习什么先进技术资料的时候，受到了启发？”
这话问得有些机巧，像是在不经意间抛出的钩子。
杨富贵眼皮跳了一下。他的【高级洞察】能力在这一刻悄然运转。眼前这位马科长，还有那个一首没说话、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周同志，给他的感觉并非普通的上级视察那么简单。他们的问题，看似随意，却似乎在探究他知识的来源，甚至是他这个人本身。
“也没啥特别的启发。”杨富贵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表情憨厚得恰到好处。“就是平时干活的时候，觉得老式轴承不耐用，三天两头坏，耽误生产，咱们厂的效益也受影响。我就寻思着，能不能想个法子改进改进，让它耐用点，少出点毛病。后来请教了厂里的老师傅，他们经验足，给了我不少指点。我又翻了些厂里能找到的旧图纸、旧资料，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了，瞎琢磨出来的，让领导见笑了。”
他刻意强调了“旧图纸”、“旧资料”，暗示自己的知识来源有限且正当，跟什么“先进技术资料”半点不沾边。
那个一首沉默的周同志，此时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了杨富贵一眼，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以前也是工人吗？”
这个问题，跳跃性很大，与技术毫不相干，倒像是在查户口。
厂长在一旁都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不明白这考察怎么问到家庭情况上去了。他想插话，却被马科长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制止了。
杨富贵心中警铃再响，但脸上依旧憨厚，甚至带上了一丝被问及伤心事的黯然。“我没父母，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运气好，进了厂，厂里就是我的家。”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反而更添了几分可信度。这番话，听得厂长都忍不住偷偷抹了把眼角。
马科长闻言，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原来是这样。小杨同志身世虽然坎坷，但意志坚定，自强不息，值得学习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随意了些，仿佛刚才的严肃只是错觉。“听说，你跟一车间的钱小明，关系很不错？”
来了。杨富贵心头一凛。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之一吗？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图穷匕见了。
【特效广谱抗生素】的事情，果然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他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的精光，再抬眼时，己是一片清澈。
“钱哥人好，热心肠，平时在厂里很照顾我，把我当亲弟弟一样。我们是一个车间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自然近一些。”他回答得坦荡自然。
“前段时间，他儿子生了重病，是你帮了大忙？”马科长语气随意，像是在聊家常，手指却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一下，一下，叩在人心上。
杨富贵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后怕，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是啊，钱哥的孩子病得可不轻，高烧不退，人都快不行了，差点就……唉，当时可把我们都急坏了。我跟钱哥关系好，能帮一把是一把，应该的。”
“我听说，你给他弄到了一种特效药？”马科长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杨富贵露出一丝赧然，又有些局促，像是不好意思提起这茬。“也谈不上什么特效药。是我托一个远房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费了好大劲才从外地捎回来的。听说是什么大地方医院用的新药，洋文名字，我也叫不上来，花了不少钱呢，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还真管用了。”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模糊化，强调了获取难度与偶然性，将“特效药”的来源推得干干净净，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深究的线索。
“哦？外地的亲戚？”周同志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杨富贵的伪装。“具体是哪个城市的？什么医院的药，你还有印象吗？或者那个药的包装，你还留着吗？”
这个问题相当刁钻，一环扣一环。
杨富贵苦笑一声，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周同志，您可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大老粗，哪儿记得住那些弯弯绕绕的。当时就想着能救孩子就行，救命要紧，哪还顾得上问那么多。那亲戚也是拐了好几道弯的关系，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次也是硬着头皮求的人家。药用完了包装就扔了，谁还留着那玩意儿啊。”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热心肠但见识有限、粗枝大叶的普通工人。
厂长在一旁也适时插话，语气诚恳：“马科长，周同志，小杨这孩子就是实诚，心眼好，乐于助人。钱小明家里的事，我们厂里也都知道，大家伙都挺感谢小杨的。这孩子，品德是过硬的！”他偷偷给杨富贵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马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富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小杨同志不仅技术好，品德也高尚，是我们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啊。”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小杨同志，好好干，前途无量。”
厂长连忙跟着起身，脸上笑开了花。“马科长慢走，周同志慢走。我送送您二位。”
杨富贵也跟着鞠了一躬。“谢谢领导鼓励。”
送走马科长一行人，厂长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的亲娘哎，可算走了。”
他看向杨富贵，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和庆幸。“富贵啊，今天表现不错，滴水不漏！这马科长，问话可真够细的，跟审贼似的。你小子，可以啊！”
杨富贵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他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关上门。外面的喧嚣被隔绝。
屋子里有些昏暗，阳光透过小窗，只照亮一小块地面，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杨富贵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厂区，眼神深邃。刚才那番应对，看似轻松，实则步步惊心。那位马科长，绝非等闲之辈。
【叮！宿主成功规避外部势力试探，危机处理能力提升，气运值+20。】
【当前气运值：225。】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机械。
杨富贵嘴角微微上扬。这点气运值，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他现在更好奇，这位马科长，到底是什么来头，盯上自己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那支抗生素？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次虽然应付过去了，但他们真的会就此罢手吗？
杨富贵手指轻轻着窗台上的漆皮。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暗流的汹涌。
他的崛起，己经开始引起水面之下某些存在的注意了。
未来的路，不会平坦。
他需要更快地增强实力，编织更牢固的网络。
杨富贵转身，从床底下抽出一本半旧的《机械原理》。
夜色，悄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