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蒸汽在浴室镜子上蒙了一层雾。陈野站在水下,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过发烫的皮肤。
他搓洗着手臂,指腹擦过那些看不见的痕迹——女生黑色指甲油在他手腕留下的刮痕,龙舌兰酒杯边缘沾着的盐粒,还有宋承宪拍在他后背时残留的刺痛感。这些触觉记忆像纹身一样烙在皮肤上,热水一烫就隐隐发痒。
"陈野!别洗太久!"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豆浆要凉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把头抵在瓷砖上没动。水珠顺着他的脊背滚落,在脚边汇成一道泛着泡沫的溪流。昨晚的片段在脑海里闪回:
——骰盅里晃动的数字像训练馆的秒表,但这次没人骂他动作不标准;
——女生涂着唇膏的嘴角沾着酒液,比吴英慧用红笔划叉的痕迹鲜艳百倍;
——宋承宪搂着他脖子喊"喝!"时,比小李老师掐表喊"坚持!"的声音动听太多。
陈野突然攥紧了拳头。
他想起自己像块木头一样僵在卡座里,想起被女生调戏时涨红的脸,想起醉倒前的狼狈模样——真他妈窝囊。下次一定要...
"哗啦!"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蒸汽瞬间模糊了视线。镜中的自己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腹肌线条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这具身体能完成高难度的腾空转体,却接不住一杯递到唇边的酒;能在平衡木上稳稳倒立,却在夜店的灯光里手足无措。
餐桌上的煎蛋己经凉了,蛋黄凝固成黯淡的黄色。母亲正在阳台晾他昨晚换下来的衣服,那件骷髅T恤在晨风里晃荡,像面投降的白旗。
"下午还去训练吗?"母亲递来温好的豆浆。
陈野盯着碗里晃动的乳白色液体,突然想起昨晚那杯蓝得妖艳的鸡尾酒。他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蕾却像被酒精泡麻了,尝不出任何滋味。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宋承宪发来的照片里,昨晚的亮片裙女生正对着镜头比心,背景是某家KTV的霓虹灯牌。附言:【她说想你了,今晚继续?】
陈野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豆浆碗里映出自己上扬的嘴角。
阳台上,母亲突然惊呼:"这衬衫怎么有口红印?"
陈野呛住了,咳嗽着抓起书包往外冲:"我去趟图书馆!"
盛夏的阳光晒得柏油路发烫。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机又震起来。这次是张泽迪的消息:【听说你昨晚战况激烈?】
陈野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灯倒计时一秒秒跳动。斑马线对面,补习班的广告牌上印着"决胜高三"的标语,戴眼镜的学生模特笑得一脸笃定。
他突然调转方向,朝地铁站走去。
训练馆的灯光刺得陈野眼睛发疼。
他趴在垫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胶,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眼前积成一小片水洼。小李老师的哨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昨晚的酒精还在血管里流淌,每做一个俯卧撑,太阳穴就突突地跳。
"陈野!动作变形了!"
戒尺"啪"地抽在他后背上,火辣辣的疼。陈野咬紧牙关,手臂颤抖着把自己撑起来。垫子上残留的镁粉味混合着记忆里的香水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二十个俯卧撑,再做不完就加组!"
陈野机械地数着,汗水模糊了视线。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臂,看见地胶上斑驳的汗渍,看见不远处其他队员投来的目光——有同情的,有嘲笑的,更多的是麻木的。
昨晚的片段又闪回眼前:
——宋承宪搂着他的肩膀大笑,说"这才叫活着";
——亮片裙女生贴在他耳边说"你比他们都有趣";
——霓虹灯下,没有人用秒表掐他的动作,没有人嫌他柔韧度不够,没有人因为他做错一个步伐就罚他跑圈。
"十八、十九、二十......"
陈野瘫倒在垫子上,大口喘着气。天花板在视线里旋转,像是昨晚酒吧里晃动的灯光球。他抬手遮住眼睛,突然很想笑——昨晚那个被众星捧月的自己,和现在这个像死狗一样趴着的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休息五分钟,然后练成套动作!"
陈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饮水机。冷水滑过喉咙时,他想起昨晚那杯蓝色的鸡尾酒,甜得发腻,却让人上瘾。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圈发青,嘴角却莫名其妙地扬着。他摸了摸脸,确认这个扭曲的表情确实是笑。
——凭什么宋承宪可以白天睡觉晚上狂欢,而自己却要在这里被当狗一样训?
——凭什么那些女生可以涂着指甲油在夜店挥霍青春,而自己连多喝一杯都要挨戒尺?
——凭什么他陈野的人生,就非得是训练馆、教室、家,三点一线的牢笼?
"陈野!发什么呆!"
小李老师的吼声炸在耳边,陈野猛地回神。他看向镜中的自己,那个笑容己经消失了,只剩下满眼的血丝和疲惫。
"报告教练,"他听见自己说,"我肚子疼,想去趟医务室。"
走出训练馆时,夕阳正沉到教学楼后面。陈野摸出手机,宋承宪十分钟前发了定位:【老地方,今晚有惊喜】
他盯着那个闪烁的小红点看了很久,然后关掉屏幕,朝校门口走去。
风里有初夏的热度,吹散了最后一点醉意。陈野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不是奔向医务室,而是冲向公交站。
书包里的训练服沉甸甸的,像块压了他好几年的石头。
训练馆的考勤表上,陈野的名字后面己经连续画了七个红叉。
"又没来?"小李老师把考勤本摔在桌上,金属夹子弹开,纸页哗啦啦散了一地。王浩蹲下去捡,看见陈野那一栏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昨晚在'迷城'蹦到三点——宋哥牛逼"。
凌晨两点半的夜店,陈野己经能熟练地摇骰子了。
"六个六!"他喊得比音乐还响,仰头干掉一杯龙舌兰,盐粒沾在嘴角也懒得擦。亮片裙女生——现在他知道她叫Lily——正在他腿上,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
"陈野你现在可以啊,"宋承宪踹了踹他的小腿,"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个鹌鹑似的。"
陈野咧嘴笑了,露出被蓝莓味电子烟染成紫色的虎牙。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3个未接来电——15个来自小李老师,5个来自母亲,3个来自己经上高中的前队友卢博伦。
"谁啊?这么扫兴。"Lily抢过他手机要锁屏,突然惊呼,"哇!这肌肉!"
那是去年省赛前的训练视频,镜头里的陈野正在完成一组高难度空翻,腹肌上汗水淋漓,像抹了层橄榄油。现在的他撩起T恤下摆,曾经轮廓分明的腹肌己经蒙了层薄薄的脂肪。
"啧,堕落了啊。"宋承宪捏了捏他的肚子,突然压低声音,"下周有个私人派对,来的都是模特公司的,去不去?"
陈野的拇指悬在手机删除键上方,省赛视频正在播放最后定格画面——他站在领奖台上,胸前挂着金牌,笑容明亮得像从未见过黑夜。
"去。"他按下删除键,把手机扔进冰桶。
周一早晨的训练馆,陈野是被凉水泼醒的。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小李老师的保温杯砸在他脚边,热水溅在的小腿上,烫出几道红痕。陈野慢吞吞地从垫子上爬起来,身上还带着隔夜的烟酒气。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舌尖顶着上颚,把一句"草你吗"咽了回去。
训练馆安静得可怕。所有队员都停下了动作,王浩抱着瑜伽球,嘴唇抖得像筛糠。小李老师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惨白。
"滚去跑二十圈,"教练的声音比戒尺还冷,"跑不完就别练了。"
陈野耸耸肩,晃晃悠悠地走向跑道。经过把杆时,他看见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浮肿的眼皮,脖子上还有个可疑的红印。这个像鬼一样的家伙,真的是那个能在空中完成三周转体的陈野吗?
跑到第五圈时,他开始干呕。昨晚的烈酒混着没消化的烧烤,在胃里翻江倒海。第七圈,他撞翻了跳马器械,膝盖擦出血痕。第十圈,他瘫在足球门框旁,摸出藏在袜子的电子烟猛吸两口。
薄荷味的烟雾里,他看见王浩躲在看台后面偷看,眼神像是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午夜的朋友圈,陈野发了张模糊的照片:
霓虹灯牌下,五六只举着酒杯的手交叠在一起,最中间是宋承宪纹着"Live Fast"的小臂。配文:【这才叫活着】
母亲在评论区问:【明天回家吃饭吗?】
卢博伦回复:【你他妈疯了吧?】
张泽迪点了赞。
陈野把手机扔到酒店地毯上,Lily正往他腰上缠一条镶铆钉的皮带。"疼吗?"她咬着发圈问,黑指甲掐进他腰侧。
窗外在下雨,水痕扭曲了城市灯光。陈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曹老师开车送他回家,车里放着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不疼。"他扯下皮带扔开,把Lily按在落地窗前。
玻璃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和远处训练馆的轮廓——那栋他曾经每天泡十二个小时的建筑,现在看起来像个小小的火柴盒。
陈野的大脑不断的分泌着多巴胺,他越来越讨厌训练的日子。他退队的想法又加深了几分。
此时的他己经分不清对错,只知道现在他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