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希推开门时,陈野的双手正死死按着自己的肩膀,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
洗手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镜子里的倒影苍白而扭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他的瞳孔微微扩散,像是刚刚目睹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陈野?”高文希歪着头,靠在门框上,“你干嘛呢?自言自语?”
陈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松开掐着自己肩膀的手。那里己经浮现出几道泛红的指痕,隐隐作痛。
“……没事。”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可能有点累了。”
高文希挑了挑眉,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他微微发抖的指尖上。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笑了笑:“我朋友喊我们去喝酒,你要不要一起?”
她伸手拉住陈野的手腕,指尖温热,和花明那种不存在的触感完全不同。
“正好把你介绍给大家。”她眨了眨眼,“他们都想见见你呢。”
陈野任由她拉着,机械地点了点头。
酒吧的灯光暧昧而昏暗。
高文希的朋友们早就到了,围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有男有女,打扮时髦,桌上己经摆满了酒瓶和果盘。
“这就是陈野?”一个染着银发的男生吹了声口哨,“真人比照片帅啊。”
高文希笑嘻嘻地拉着陈野坐下,亲昵地靠在他肩上:“那当然,我眼光什么时候差过?”
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
陈野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视着西周。
花明在哪?
刚才在洗手间里,他明明那么真实——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掐着自己肩膀的力度……
怎么可能是幻觉?
“发什么呆呢?”高文希递给他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尝尝,这家店的招牌。”
陈野接过酒杯,冰凉的杯壁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烧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痛感。
“听说你是富二代?”对面一个化着浓妆的女生凑过来,笑眯眯地问,“家里做什么的?”
陈野的指尖微微一颤。
花明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嘲弄:
“撒谎啊,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吗?”
陈野猛地转头——
身旁空无一人。
高文希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陈野攥紧酒杯,指节发白。
银发男生忽然举杯:“来来来,敬我们的新朋友!”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陈野在一片哄笑中又灌下一杯酒,灼热的液体滑进胃里,暂时麻痹了神经。
高文希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指尖轻轻画着圈。她的嘴唇贴在他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酒精的甜腻:
“别紧张,大家都很喜欢你。”
陈野闭上眼睛。
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无数个声音交织在一起——
朋友的哄笑、高文希的低语、酒杯的碰撞……
还有花明的冷笑。
“你以为她能看见我吗?”
“因为只有你——才是疯子啊。”
陈野醉了。
陈野醒来时,头疼得像是被人用锤子敲过。
房间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他眯着眼,喉咙干涩发苦,嘴里还残留着酒精的酸味。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酒吧的嘈杂、高文希靠在他身上的温度、那几个站在卡座后面、背着手的小伙子……
他翻了个身,发现高文希己经起床了,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陈野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西周。他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亮着——3个未接来电,全是妈妈的。
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银行卡的事被发现了?
他伸手去拿手机,浴室的门突然开了。高文希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皮肤上还带着水珠。
“醒了?”她歪着头看他,嘴角挂着笑,“你昨晚喝得可不少。”
陈野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肩膀上——那里有一小块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抓过。
“你朋友……”他声音沙哑,“那几个站在后面的,是谁?”
高文希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头发:“哦,他们啊,就是平时一起玩的。”
“为什么都听你的?”
她笑了,走到床边坐下,浴巾的边缘擦过他的腿:“怎么?吃醋了?”
陈野没回答。
昨晚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银发男凑在高文希耳边说话时,手自然地搭在她腰上;而高文希笑着拍开他,眼神却带着某种默契。
“那个银头发的……”陈野盯着她的眼睛,“你们什么关系?”
高文希的笑容淡了一些。她伸手摸了摸陈野的脸,指尖冰凉:“你问这么多干嘛?”
陈野抓住她的手腕:“回答我。”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高文希慢慢抽回手,浴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一点。她看着陈野,忽然笑了:“你认真的样子还挺可爱。”
陈野的胸口发闷。
她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衣服,背对着他换上:“待会儿我朋友约了去海边,你去吗?”
陈野盯着她的后背——那里有一串纹身,小小的黑色字母,像是某个名字的缩写。
不是他的。
“不去。”他听见自己说。
高文希系好扣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随你。”
她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陈野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墙壁。
花明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带着幸灾乐祸:
“现在信了?”
高文希走后,陈野回拨了妈妈的电话。
陈野盯着手机屏幕,耳边是妈妈温和的声音。
——“在张泽迪家还习惯吗?记得按时吃饭。”
——“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妈妈再给你转点?”
他的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地着床单。她没发现。
银行卡里少了那么多钱,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花明坐在窗台上,晃着腿,笑容讥诮:“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她根本不在乎。”
陈野没理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应付完妈妈的关心,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他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高文希和那个银发男,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些站在卡座后面的人,为什么对她言听计从?
疑问像蛛网一样缠绕着他,可酒精残留的昏沉感让他无法思考。他闭上眼,脑海里却全是高文希笑着靠在他肩上的样子。
……她真的喜欢他吗?
还是说,她另有所图?
就在他思绪混乱的时候,房门“滴”的一声被刷开。
陈野猛地坐起身。
高文希拎着两袋东西走进来,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乱,脸颊泛着淡淡的红。她看到陈野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干嘛?见鬼了?”
陈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高文希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啤酒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怕你一个人闷,给你带点吃的。”
她踢掉鞋子,光脚踩在地毯上,几步走到床边,把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几罐冰啤酒、一盒炸鸡、还有一袋洗好的草莓。
“喏,你昨晚喝多了,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拉开一罐啤酒递给他,“现在补上。”
陈野接过啤酒,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头看着高文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沾着一点炸鸡的碎屑。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是装的?
花明在旁边冷笑:“自欺欺人。”
高文希盘腿坐在床上,咬了一口草莓,汁水染红了她的指尖。她歪着头看陈野:“怎么?还在想昨晚的事?”
陈野闷闷地喝了一口酒:“那个银发男……”
“啊,他啊。”高文希摆摆手,“就是以前一起混的,后来我懒得跟他们瞎玩了,但他们还是爱凑过来。”
她凑近一点,手指戳了戳陈野的脸:“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陈野别开脸,耳根却微微发热。
高文希笑了起来,突然扑过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笨蛋,我要是喜欢他,干嘛还跟你在一起?”
她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发丝间带着海风的咸涩气息。陈野僵了一瞬,最终还是伸手回抱住她。
花明站在阴影里,眼神阴冷。
高文希松开陈野,拿起一颗草莓塞进他嘴里:“甜不甜?”
草莓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陈野点了点头。
“那就别瞎想了。”她笑着说,“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陈野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疑虑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花明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
“你会后悔的。”
但此刻,陈野选择无视了他。
雪下得很大。
鹅毛般的雪花在路灯下纷飞,整座城市被裹进一片柔软的白色里。陈野背着高文希,一步一步踩在积雪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高文希趴在他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
“陈野,”她的声音带着笑,“你心跳好快。”
陈野的耳根发烫,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的重量压在他背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像是某种无声的依赖。
——花明错了。
高文希是真实的,她的笑容是真实的,她此刻环抱着他的温度也是真实的。
那些所谓的“怀疑”,不过是花明为了控制他而编造的谎言。
“你累不累?”高文希轻轻晃了晃腿,“放我下来吧。”
“不累。”陈野托着她往上掂了掂,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又不重。”
高文希笑起来,忽然凑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又很快融化,像是细碎的星光。
陈野怔了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花明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遥远:
“蠢货。”
但陈野己经听不进去了。
酒吧里暖气很足,高文希拉着陈野坐到角落的卡座。她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贴身的黑色毛衣,衬得皮肤雪白。
“今天不喝烈酒。”她竖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我们慢慢喝。”
她点了一瓶甜葡萄酒,又给陈野要了他最喜欢的果味啤酒。酒上来后,她主动给陈野倒了一杯,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
“敬你。”她举起杯子,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谢谢你今天背我。”
陈野和她碰杯,酒精滑过喉咙,甜中带着微涩,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高文希托着下巴看他,忽然问:“陈野,你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
“嗯,比如……大学毕业了,想留在哪里?想做什么工作?”
陈野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或者说,他的生活一首被花明的低语填满,以至于他根本没机会去规划“未来”。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可能……随便找个工作吧。”
高文希皱了皱鼻子:“没追求。”
她凑近一点,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我想开一家小店,卖甜品或者咖啡,每天晒太阳,听音乐,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开就出去玩。”
陈野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梦想离自己很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那我给你打工。”他半开玩笑地说。
高文希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谁要你打工?你得当老板。”
陈野握住她的手指,心跳加速:“……一起当?”
高文希没回答,但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花明坐在对面的阴影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回酒店的路上,雪己经停了。
高文希的高跟鞋踩在积雪上,一步一滑。陈野干脆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
她笑嘻嘻地趴上去,脸颊贴着他的后背。
“陈野。”
“嗯?”
“你喜欢我吗?”
陈野的脚步顿了一下。
喜欢。
当然喜欢。
从她第一次在视频里对他笑的时候,从她每晚陪他聊天到凌晨的时候,从她今天点了他最爱吃的菜的时候——
他就己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了。
但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高文希收紧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
陈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花明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雪后的城市安静得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野背着高文希,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如果这是梦,他宁愿永远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