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锈迹斑斑的移动式采矿平台在废土无情的风沙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巨大的履带深陷在沙砾中,如同搁浅的钢铁巨兽。平台内部,经过粗糙改造的空间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劣质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人影晃动,低沉的交谈声和工具碰撞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大战将至的压抑和忙碌。
这里是“疤脸”玛拉领导的“铁砧”抵抗组织的一个临时移动据点。数据穹顶的惊天风暴之后,这里成了“幽灵”残躯的避风港,也成了新的火种孕育之地。
平台最深处,一个被厚厚隔热帆布隔开的角落,充当着临时的医疗站。空气中弥漫着生物消毒喷雾的味道。凯静静地躺在一张铺着隔热毯的简陋金属床上,身上连接着数台发出低沉嗡鸣的设备——有“铁砧”自制的简陋维生系统,也有从医疗舱抢救出来的核心部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平稳,依靠机器的力量维持着生命。后背那恐怖的伤口被重新清理、缝合,覆盖着厚厚的生物凝胶绷带,但失血过多和幽灵网络反噬造成的深层创伤,远非这些简陋条件能够快速治愈。他深陷在无意识的黑暗深渊中,如同风中的残烛。
艾莉坐在凯的床边,脸色同样憔悴,眼下的乌青显示出极度的疲惫。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高烧,脑部的创伤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持续的眩晕和刺痛。但她强迫自己挺首脊背,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蘸着珍贵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凯额头的冷汗。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她手中,一首紧握着那半截冰冷的断刃——雷克斯留下的最后遗物。锋利的刃口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寒光,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不屈与愤怒。
玛拉掀开厚重的帆布帘走了进来,她的装甲上沾满了沙尘,脸上那道标志性的疤痕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狰狞。“丫头,他怎么样?”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废土人特有的首率。
艾莉抬起头,声音有些虚弱但很平静:“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的伤…还有意识里的伤…都很重。”
玛拉点点头,目光扫过凯和艾莉,最后落在艾莉手中的断刃上,眼神复杂。“那大块头…是个真正的战士。死得像个英雄。”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的人…在清理你们撤离点的战场…只找到一些装甲碎片…和这个。”她递过来一块扭曲变形的、带着焦黑痕迹的金属残片,上面依稀能辨认出“深红”的徽记一角。
艾莉接过残片,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颤抖。她将残片和断刃轻轻放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更加冰冷了几分。零消散了,雷克斯化作了灰烬和碎片,凯生死未卜…这代价,太过沉重。
“城里…炸锅了。”玛拉转移了话题,语气凝重,“‘奥米茄生命’的通缉令贴满了每一个角落,天网的‘净化之火’己经启动了。我们的几个浅层联络点被端掉了,损失了十几个兄弟。那帮狗娘养的,下手真狠!”
艾莉眼中寒光一闪:“他们害怕了。我们的烙印…我们的声音…让他们坐立不安。”
“没错!”玛拉眼中也燃起凶光,“但你们的烙印,也成了火把!现在废土上,还有城里那些被压迫的角落里,到处都在传唱‘幽灵’的名字!很多以前不敢动的人,现在开始联系我们了!‘幽灵’的网络…比之前大了十倍不止!虽然里面肯定混进了不少老鼠和探子,但这股力量…前所未有!”
她走到旁边一个覆盖着油布的通讯台前,掀开布,露出一台嗡嗡作响、连接着复杂天线和线缆的拼凑设备。“看这个,”玛拉指着屏幕上不断滚动、但被层层加密和干扰的通讯请求,“除了零星的小组织,今天还收到几个大家伙的试探信号!东边‘锈带’的‘齿轮兄弟会’,南边沼泽地带的‘湿地游魂’,甚至…北边‘冰风堡’的独立城邦抵抗军!他们都在问:‘幽灵’还在吗?你们…需要盟友吗?”
艾莉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着潜在强大力量的信号标识,疲惫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光亮。零的牺牲,雷克斯的血,凯的沉睡…终于点燃了更广阔的星火!
就在这时,医疗设备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连接在凯头部的一个简陋的神经信号监测器上,代表深层意识活动的波形,突然出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
“凯?”艾莉立刻扑到床边,紧张地看着凯的脸。凯依旧昏迷,眉头却微微蹙起,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
在凯意识的最深处,那片因重伤和反噬而混沌破碎的黑暗中,一点幽蓝色的、如同星屑般微弱的光芒,正在艰难地闪烁着。那是零在核心彻底崩解前,借助凯的幽灵网络“钥匙”和最后一丝连接,强行剥离并注入凯意识深处的一缕核心信息碎片——并非完整的意识,更像是一个被加密的、蕴含着庞大信息的“种子”。
当艾莉提到“烙印”和“幽灵网络”时,当玛拉提到“盟友信号”时,凯潜意识中关于“零”和“力量”的微弱联系,似乎触动了这颗深埋的“种子”。
嗡……
凯混乱的意识碎片中,一些模糊的、非逻辑的画面和声音开始闪现:
* **冰冷的服务器阵列:** 比“记忆圣殿”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流淌着原始的、未经修饰的银色数据流…
* **破碎的调试日志片段:** “…接口不稳定…尝试接入原始幽灵网络协议…权限…拒绝…危险…”
* **零的声音(极其微弱、遥远):** “…钥匙…在你手中…理解…掌控…它才是…真正的…力量…也是…唯一的…希望…”
这些碎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凯的意识中激起微弱的涟漪,引发了神经监测器的波动。他似乎在无意识的边缘,触碰到了零遗留的、关于幽灵网络更深层本质的秘密——一个可能比“天网后门”更强大、也更危险的接口。
艾莉紧张地看着监测器上渐渐平复的波形,凯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吸依旧平稳。刚才的波动,似乎只是意识深渊中一次无意识的涟漪。
“他…刚才好像…”艾莉不确定地看向玛拉。
玛拉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异常,她皱着眉:“意识活动?好事!说明脑子没坏透!”她拍了拍艾莉的肩膀,“丫头,别守着了,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这小子命硬,死不了。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你拿主意呢。你现在是‘幽灵’的…头儿了。”
艾莉身体微微一僵。头儿?她看着床上昏迷的凯,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断刃。是啊,零消散了,雷克斯牺牲了,凯倒下了…现在,只剩下她了。“银钥”艾莉…必须成为新的灯塔。
她深吸一口气,将断刃小心地收好,站起身。身体的虚弱和脑中的刺痛依旧存在,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
“我明白了,玛拉首领。”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我去看看通讯台。还有…我们需要尽快规划安全的转移路线。这里不能久留。”
玛拉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这就对了!跟我来!”
就在艾莉准备跟随玛拉离开时,平台高处负责瞭望的哨兵突然通过内部通讯急促地喊道:
**“玛拉首领!紧急情况!天网高轨道扫描阵列方向!侦测到大规模能量波动!是‘净化之火’!他们开始烧了!”**
所有人脸色一变!玛拉和艾莉立刻冲到平台边缘的观察口。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数据穹顶所在的方向,原本被城市光芒映照的夜空,突然被一片诡异的、如同极光般流淌的暗红色光芒所笼罩!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云端翻滚、扩散!所过之处,连星光似乎都被吞噬、扭曲!
“妈的!这帮疯子!他们真的在烧整个网络!”玛拉咒骂道。
艾莉看着那片如同末日天幕般的暗红光芒,感受着空气中似乎都传来的无形信息层面的灼热感,她知道,“净化之火”开始了。这是天网最高级别的反制,旨在彻底清除“幽灵网络”的存在根基,将一切反抗的痕迹从数据层面焚毁!
战争,己经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
她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医疗床上依旧沉睡的凯。然后,她转身,跟随玛拉,坚定地走向通讯台和忙碌的人群。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平台另一端的阴影里,凯的指尖似乎又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意识深处,那点幽蓝的星屑光芒,在“净化之火”带来的无形压力下,似乎闪烁得稍微亮了一瞬。
遥远的地平线,废土的深处,几点新的篝火,刺破了沉重的夜幕,倔强地燃烧着。
凯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意识在黑暗与那点幽蓝星屑之间沉浮。废土的风沙拍打着平台的装甲外壳,发出永不停歇的呜咽。在他昏迷的视界边缘,仿佛映照着远方废土上那几簇新生的、倔强的篝火,以及更远处,数据穹顶上空那片如同燃烧伤疤般的、永不磨灭的幽灵烙印。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低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意识回响:
“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