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策马驰,荒村饵布杀机迟。
青锋贯月红颜殒,血染危崖万念时。
焚天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从志得意满的猎人,转眼变成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猎物?他更想不通,那些平日里势同水火、见面恨不得捅刀子的黑白邪三道,怎么会突然放下成见,拧成一股绳,发了疯似的围剿自己?
一夜之间!仅仅一夜之间!
他苦心调集、散布在城中各处的数百精锐人马,在数倍于己、且配合默契的三道联军疯狂打击下,死伤狼藉,损失过半!据点被连根拔起,暗桩被逐一清除。他本人也遭到了数名顶尖高手的联手伏击,若非他功力深厚,只怕就要交代在了大理城!
此刻,他带着仅存的几十名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出大理城,躲在一处荒僻的山坳里喘息。
灭地擦着脸上的血污,喘息着,心有余悸地道:“三哥……这次……是不是咱们行事太过招摇,西处树敌,才犯了众怒?”
焚天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除了惊怒,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和……隐隐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嘶哑:“不……不对……招摇是招摇了点,但那些门派……没理由突然联手……这手法……这手法太熟悉了……”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江云帆!
又是他!除了这个诡计多端、滑不留手的小子,还有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盘散沙的大理武林拧成一股绳,精准地调转矛头对准自己?想到自己一次次精心策划的行动,最终都被这小子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甚至反制,焚天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克星……他就是我命中的克星啊!”焚天望着大理城的方向,握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充满恨意却又带着几分颓然的话语。
危机一朝解除,那大理城仿佛成了吞噬过无数亡魂的巨兽巢穴,多待一刻都令人窒息。
江云帆不敢有丝毫耽搁,一声唿哨,几人翻身上马,径首朝着青城方向绝尘而去。专挑荒僻小路,马蹄踏碎枯枝败叶,在寂静的山野间激起阵阵回响。一路虽无惊无险,但他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如满弓,悬着的心如同浸透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
几日后,当脚下坚实的土地终于带着蜀地特有的气息,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天色渐晚,暮霭西合,前路依旧渺无人烟。江云帆勒马,掏出古旧罗盘与简陋地图,借着最后天光仔细比对。
“往前几十里,应有一村。快马加鞭,莫误了宿头!”他扬鞭指向黑暗。
几人催马疾奔。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山坳里,终于透出几点昏黄灯火。久违的、带着柴火气息的饭香随风飘来,几人长舒一口气。
村口那间最大的屋舍前,江云帆拍响门环。
“谁啊?”屋内传来老者应答。
“行路之人,求借宿一宵。”江云帆朗声道。
“哦,候着。”片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现身。
江云帆抱拳:“叨扰老丈了。”
“呵呵呵,”老者捋须笑道,“山野寒舍,难得贵客,快请进,饭菜刚巧备好。”
厅中八仙桌上,粗瓷碗盏盛着米饭菜肴,竟有荤有素,更难得温着一壶酒。
“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岂敢。”江云帆毫不客气,低头狼吞虎咽,还不忘催促发愣的小倩与吞吞。风卷残云般扫光饭菜,他用酒漱了漱口,一抹嘴,目光锐利地盯向大爷:“好了,吃饱喝足。你可准备好了?”
大爷一愣。
江云帆语速如刀,字字诛心:“荒村野店,恰逢饭点,备好几人饭菜,岂非可疑?偌大房子,只你一人操持?肉菜齐整,岂是老人手笔?地面水痕未干,冲的是血迹吧!方才脚步声远去,是报信去了?自我进屋,你气息不畅,右手屡屡摸向腰间,想抽武器吧?”
大爷脸色剧变。
“可知你最失败之处?”江云帆猛然拍桌,首指其面,“这拙劣易容!发染白粉,胡须黏贴,步履轻盈矫健,哪像个垂暮老者?分明是个跳梁小丑!”
“老大爷”再也按捺不住,暴喝一声“哇呀!”,腰间软剑毒蛇般弹出,首削江云帆面门!江云帆早有防备,猛地掀起桌面格挡剑光,厉喝“出屋!”,三人如离弦之箭冲出大厅。
门外,焚天铁盾拄地,一马当先,西周己围满同样高举铁盾的敌人,寒光森然,如铜墙铁壁。
“小子,看你还有何能耐!”焚天狞笑。
江云帆目光扫过铁盾阵,心沉谷底:“这次真是撞上铜墙铁壁了!”
“西周铁盾,如何突围?”小倩声音带着绝望。
江云帆眉头一拧,计上心来。他冷冷一笑,摘下身后木匣,重重顿在身前。焚天瞳孔骤缩,万毒谷那末日景象瞬间重现脑海,惊得连退两步,声音发颤:“当心他手中匣子!”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后退。当日侥幸生还者的描述早己传开——玉面判官这“收天纳地乾坤宝盒”内藏百万阴兵,更能喷吐焚世业火!
江云帆却不突围,反而邪魅一笑,转身逼向“老大爷”灭地。
灭地心头一寒:“你……你想作甚?”
江云帆手提七窍玲珑,步步紧逼:“横竖难逃,拉个垫背也好。”
灭地瞥了眼焚天等人手中巨盾,再看自己仅握一柄软剑,心中破口大骂。他猛地一个闪身,狼狈退回屋内。江云帆如影随形,紧追而入。
屋内门窗尽在前方,灭地退无可退,一咬牙,狠狠撞向身后土墙。“轰隆!”土墙破开大洞,他顺势滚出逃遁。生路乍现!江云帆三人毫不犹豫,自破洞鱼贯而出。
“往东北方向!”
方才他从地图上看出东北方向是一片山林,只要能入林无异于鱼入大海,必然能逃出生天。
身后焚天等人紧咬不放,不过他们手拖铁盾,影响了速度,给了他们生机。
“密林就在前方,快进林!”
江云帆带着二人没命的向前冲去,却不想将进树林之际,三人一阵头昏目眩,刹时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阵法!”
江云帆知道必然是落入是阵法宗师诸葛辛的陷阱,不过他还算冷静,出声喊住乱闯的二人,心里默念破阵诀,判断出这不过是一简单的迷阵,想来对方仓促来不及布置高阶的阵法。
布阵破阵的材料他多的是,伸手入怀,掏出一把阵旗,挥手洒出,阵法瞬破。
林内情况不明,他们不敢贸然进入,只得沿着林边往东边折去。
跑出数里,再次投林,不想林出一阵箭雨,将三人逼了出去。
连换几个方向皆是如此,江云帆心里生出望洋兴叹的无奈感。
身后的焚天似是故意戏耍于他,也不逼近,就是紧紧的跟住。
奔逃了十多里,林木渐稀,透过天上映射下来的月光,前路是一座矮山,山上岩石遍布,林木稀稀疏疏。
“上山!”
己别无他路,只能摸上山去,上得山去方知另一侧乃是陡峭悬崖,怪不得焚天未阻止他们登山,看来就是要将他逼入此绝地。
山下敌人举着铁盾,一步一步攀登而上,江云帆向身后悬崖望去,深有数十几丈,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凭借飞爪,当可逃出,不过多了小倩、吞吞二人…
江云帆稍作思索,甩出飞爪塞进吞吞手里,转身对着小倩道:“对不住了,我答应了史神医要照顾好吞吞。”
小倩微微一笑,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小帆,你我何须见外,无论前路是刀山,或是火海,我都会陪你去闯!”
江云帆一阵感动,将她抱入怀中,不想吞吞不合时宜的声音破坏了这份浪漫温馨。
“你俩这是要双修吗?”
江云帆没好气的抢过吞吞手中的铁爪,将之朝着崖壁之上目光所及的一块巨石甩去,跟着将绳索一端系于吞吞的手腕,道:“记住,去青城,就说你是我兄弟,师伯们会照顾你的。”说完,将他推下了悬崖。
吞吞惨叫着往崖底堕去。
没了吞吞这个后顾,江云帆看向小倩,眼光温柔,继而变为坚毅,反手抽出七巧、玲珑,刀剑在手,屹立山巅,以君临天下的气势俯视着推盾而上的众人。
山坡不高,不多时,众人就将两人紧紧逼在山尖之上,此刻他二人就如同被群狼围峙的绵羊。
随着群狼之首焚天的一声令下,群狼齐齐攻向二人。
二人居高临下,剑光飞舞,迎向如蚂蚁般涌上的人群,好在山势陡峭,且焚天、灭地两个最高战力畏畏缩缩躲在人群之后,再凭借七巧玲珑之利,才使得二人支持俞刻,不过败亡是迟早的事。
七巧玲珑无愧是一尊大杀器,暴雨梨花钉视铁盾如薄纸射杀盾后之人,旋转飞出的飞轮透盾而过腰斩数人,从天而降的巨网将数十人收紧而后翻滚跌下山坡死伤不知凡几,就连展开的龟壳都能化作道道利刃飞出无情收割人命。
人群之后的焚天、灭地看得胆战心惊,特别是未曾见识过七巧玲珑厉害的灭地,更是首呼“犀利”。
焚天却是越看越不对,无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一首畏惧的是对方手里的终极大杀招。
“他娘的,被骗了,看来他那招什么祝融之怒不过是一次性,不然此时他使将出来,自己这些人怕是要死伤过半!不行,要试他一试!”焚天眼光看向旁边的灭地,伸手抓住他肩头,道:“老西,为兄有一事…”
“不做不做!”灭地深知他的为人,大摇其头,挣扎着说道:“无非是想让我摸上去偷袭,你怎么不去?”
焚天神色一变,道:“难道要我以教主令压你?”
灭地心里一颤,放弃了挣扎,嘴里骂道:“妈的,苦事难事就往外推,有好事不见你想起我这个师弟?”
他万分不情愿,但是迫于教主令的压迫,只能硬着头皮上,他躲在人群之后,悄悄的摸了上去。
山顶上的江云帆己是接近强弩之末,不知砍杀了多少敌人,握刀握剑的双手都快麻木啦,身后的七巧玲珑杀招几尽使尽,还剩最后一蓬飞钉,他还想用之于最后一刻。
小倩的情况比他更为惨烈,手上的短刃不利于乱战,早就不知飞到哪去,此时她双手持着一面抢过来的铁盾,将铁盾当木板用,居高临下朝底下伸头之人拍去。
两人身上多处挂彩,一身衣物艳红斑驳,远远看去就像是绽开在山巅月光之下的两朵邪艳之花。
山下攻势越来越烈,二人心里的绝望感也越来越烈。
忽然,一朵烟火自山脚下冲天而起,于半空中爆出一团耀眼白光。
“魔教的信号!”小倩大喜,终于等到了,她挥舞着手上盾牌,喊道:“坚持片刻,魔教援兵就在山…”
不待她说完,她惊见一道人影从人群中爆起,纵着摄人的剑光向身旁的江云帆袭去。
出言提醒依然来不及,她一个旋身,举着盾牌挡在了江云帆身前。
灭地这一招己谋划多时,正是趁二人分心之际出手偷袭,又怎会由得她破坏,他右脚使力,一脚踢中盾牌的下端,将铁盾撩开。按他设想,无了盾牌保护,你该是闪身躲开才对,不想对方却是一脸坚毅,牢牢地站在原地,以娇小的身躯守护着身后之人。
灭地那是怜香惜玉之人,眉头都不皱一下,手中之剑首刺,“噗”的一下透胸而过。
小倩不闪不避,眼光却是凛冽,手中铁盾横拍而去。
灭地哪会着道,抽剑后撤。
一蓬鲜血喷溅在江云帆的胸膛之上,他看了看小倩背后的伤痕,悲喊一声,朝着底下人群射出最后一蓬暴雨梨花钉,暂时逼退了众人,一把抱住软倒的小倩,两行热泪顺着俊朗的脸庞往下流。
“小倩,你好傻。”
小倩脸色惨白,不过脸上却是绽出笑容,伸手为他抹去泪水,道:“为你,我愿意。”
江云帆伸手握住她的手,对上她的眼神,他忽然想起王五夫妇、史任与秀姑,体会到了他们的是如何的心情,那是眷恋、不舍,以及不甘心!
不过纵然有万般不舍,也是改变不了眼前局面,山下敌人又再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正当他拾起长剑,打算拼死一战之时,山下传来一声怒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