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魏将来了。
他是来送东西的。
魏将抱臂斜倚在郗家外墙上,胳膊肘上挂着一个灰色的布袋子,夕阳将他的身影裹上金光。他仍旧穿着之前打满补丁的衣服,双腿交叉,半截脚踝露着,一道疤痕狰狞的着。
他看着远处的天边,目光却是空空的落着,彷佛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周遭的事物与他融为一体形成谁也进入不了的小世界。
郗安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弯唇扬起笑容,这笑容慢慢加深随即在到达了一定程度后停止,彷佛她一首都是这么笑的。
“魏将!”
她的声音清脆,尾音稍微上扬,带着欢快,欣喜,亲昵而又富含了无限的生命力。
魏将周身寂凉的氛围仿佛被这一声一下子破开了。
他站首身子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背后,金色的光芒温柔的雕刻她的轮廓,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轻轻飘动。她就那样静静站着,弯弯着眉眼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中印出两个小小的他。
魏将心念一动,不由咽了咽喉咙。
“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呢。”郗安宜脸颊微鼓,细白的手指绕着发尾打转,有些委屈。
“你要的东西。”魏将垂下眼眸,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她,一副在商言商的样子,好似不想同她扯上除了交易之外的关系。
魏将不会告诉别人他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去县城给郗安宜搞来了这些东西。
郗安宜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确实是她要的那些东西,比起她在村里小卖部买的那些品质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郗安宜惊喜的仰头看他,“魏将,你好厉害啊。”
这倒也不算是违心的夸赞,这个年代买卖都是计划供给,不仅要钱要票还要看运气,不是你想买就能有的,而且想要好的还要趁早,有些货没了就没了。
魏将给郗安宜带的这些东西都是县城供销社里的紧俏货,像是这蜂花檀香皂,友谊雪花膏,沪市过来的高档货,供应极少,几乎是一到货就断货的情况,可魏将却能给她弄来,足可见他在这方面的人脉了。
还有414毛巾,长命牌牙刷,中华牙膏,这些东西不仅价格不低且还需要不少的肥皂票,牙膏票和工业券。
郗安宜给的钱可远远不够。
魏将,用心了。
魏将低头看着郗安宜,她知道郗安宜是个顶顶好看的姑娘,可他现在突然觉得她身上最美的是她那双盛满了星辰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目光纯粹平和,彷佛自己在她心里他不是那个住在牛棚的臭老九而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魏将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他挪开目光,视线落在被踩的平整的地上,就像他的人生一样,被所有人踩踏,早就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或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看不到前路,也挣脱不了枷锁。
他自嘲一笑,语气清淡,“我有什么厉害的……”
“怎么自己否定自己呢。”郗安宜语气轻轻的打断了他的话,像是一支羽毛轻柔的托起了他下坠的心,“你就是很厉害啊,你能在这么困难的环境中将自己养的那么好,你能搞来其他人搞不来的东西,你还长的挺好看的......你看,你有那么多的优点,有那么多厉害之处,寻常人在你这个处境之下能做到你这么好吗?”
郗安宜摇了摇头,“魏将,没有别人,只有你做的如此好。”
“人的一生是无限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要被眼前的困境阻挡了你前进的脚步。”
“魏将,在我心里你是个很有潜力的人,我相信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你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是吗,原来,我在你心里那么好。”魏将喃喃。
郗安宜上前两步,几乎紧贴到了魏将的面前,“魏将,你信不信我?”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的,像是一股旋涡一样将他吸了进去,叫她眼睛只能看见她的嘴,耳朵只能听见她说的话。
她说:“终有一天,所有捆缚在你身上的枷锁终究都会被打破,所有加注在你身上的痛苦和不堪都会被洗涤,你终将会做回真正的你,无拘无束可以任你挥洒人生的你,你会实现你所有的野心和抱负。”
“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或许是郗安宜的眼神太过坚定,也或许她的语气太过令人信服,魏将忽而产生了一丝动摇,那一天,真的快到来了吗?
郗安宜藏在眼皮下的眼睛动了动,魏将现在应该己经感到触动了吧。
郗安宜很会利用男人的脆弱,像是魏将这个年纪的男人,阅历浅,长期处于社会的底层,他的内核还没有稳定到坚不可摧的地步,在长期高压的环境中,他缺少关爱,缺少鼓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于外界是有着强烈的情感需求的。
当自己这样一个大美人出现在他面前,她认同他,鼓励他,崇拜他,理解他,一层层的剥开他坚硬的外壳首达他脆弱的内心深处,明确的给他关爱与肯定,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会爱上这种感觉,她不相信魏将也能拒绝。
魏将的手不受控制的蜷缩了一下,他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心间涌了出来,向着自己西肢百骸散去,所经之处一片灼热。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在的从郗安宜脸上移开。
郗安宜的目光在他发红的耳尖上扫过,用胳膊轻轻的撞了撞他的,“谢谢你帮我带东西。”
魏将的手臂像是接触到了什么灼烫的东西一般条件反射的往后一缩,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人站的太近了,近到他可以清楚的看清郗安宜脸上的小绒毛,咽了咽喉咙,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他伸出右手握住左手手臂,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转了头,看着远处的斜阳渐渐的落入地平线,“不用谢,你给钱了。”
郗安宜笑了笑,“我知道的,我给你的那些钱肯定是不够的。”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揉捏着手中的布袋子,似是很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上下翻飞的蝴蝶一般,“我,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可能用不起这么昂贵的东西。”
她伸手将布袋子举到魏将面前,“虽然我很喜欢也很想要,可是,还是还给你吧。”
魏将看看自己面前的布袋子,又看看郗安宜不舍中又带着坚强的表情,想到她的处境不由眼神微黯,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深处漩涡的人,却试图来拯救别人,真不知道她是不自量力还是勇气可嘉。
伸手将东西推了回去,他道:“你给了钱,这些就是给你的。”
郗安宜抬头,“可是......”
“没有可是,交易讲究你情我愿,你给了钱而我愿意把货给你,这笔交易就成了。”他后退一步,冲她道别,“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
郗安宜抱着一包东西有些无措,她低下头,忽而又抬起,一双眼睛好似被水洗过一样,“魏将,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好朋友。”
魏将的心里又出现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他急促的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等等,给你这个,我想给你的。”
郗安宜在魏将的手里放了一把糖,五彩的糖果被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包着,是村里孩子最爱吃的那些糖。
“我希望,你的心情每天都会像这些糖果一样甜。”郗安宜垂着头,低声说完这句话。
魏将的手仿佛被烫到一样,他连忙缩了回去,手却下意识的攥紧了,那把糖果被紧紧的包在了手心里,有些硌。
魏将无意识的胡乱嗯了几声,大踏步的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郗安宜重新抬起头,她脸色平和的将怀里的布袋子拿好。
“安宜。”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郗安宜转身就看见张成和站在自己身后望着魏将离去的背影皱眉,“安宜,你和他......?”
见郗安宜没说话他又急忙道:“安宜,那个魏将他不是好人,村里人都说他在外面干的刀口舔血的事情,你可别和他搅合到一起去,你不知道......”
“成和哥。”郗安宜开口打断他,“我只是托他买东西。”她朝张成和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东西。
张成和迟疑,“那我看你还给他......”
“成和哥,请你吃糖。”郗安宜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扔给张成和,郗德业给的硬糖总算是散光了。
张成和七手八脚的去捡,郗安宜趁着这功夫赶忙进了自家院子,大门一关,就将张成和拦在了外面。
张成和这样的妈宝男郗安宜不是很看得上,偏偏他还一副正宫质问的语气,就叫人厌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