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刘西坐在对面,抱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胆小的。”
“只有看到那些东西才……”
许攸斟酌着:“你是从什么时候……”
刘西说:“你知道……东川府丰宁郡的‘龙殇血案’吗?”
许攸点头。
他听说过。
十三年前,皇帝被人钉死在龙椅上的第二日,大丰县所在的东川府丰宁郡成为废墟,全郡上百万人,一夜蒸发。
鲜血染红了整个丰宁郡。
民间盛传‘真龙殇于兵戈,血案现于朝野’。
史称,龙殇血案。
刘西说:“我家……就在丰宁郡。”
“那一日,地脉龙起,血肉天降。”
“阿爹,阿娘……”
“他们被天降血水染红了身体,然后……”
“白色的肉芽穿透了他们,他们疯了。”
“互相屠杀,彼此撕咬。”
“我怕极了,想逃,却发现自己也被血染红了。”
“我看到伤口处挤出了白色的肉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们一样疯狂,反而……被肉芽强化了五感,甚至拥有了一定的自愈能力。”
“我开始跑。”
“等我跑出丰宁郡的时候,整个丰宁郡都没了,鲜血把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天亮的时候,来了一群人。”
“他们黑袍红甲白面具。”
“他们从废墟中找到了很多和我一样的、生出白色肉芽却没有疯掉的人。”
“那些难民被当做了囚犯,送上了囚车。”
“我害怕被抓,又开始跑。”
“我看到身边的石头,树木,泥土……都变成了人,很矮,声音像婴儿。”
“它们想抓我。”
“我跑,拼命跑,断了腿,折了手也要跑。”
“我发现它们总能找到我,我身上一定被它们种下了印记。”
“黑线。”
“是黑线!”
“我遮住黑线,跑的更快,但我逃不掉,我就要死了。”
“但就在我要被抓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
“不!”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人。”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的幻觉。”
许攸瞳孔一缩。
他想到了一个人。
“继续。”
刘西说:“我忘了发生什么,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己经在平常仓外面了,当时,我的面前有一行字。”
许攸追问:“什么?”
刘西说:“我忘了,我只记得,我要等一个人,等一个,和我一样的,看到了,却没有疯掉的人。”
刘西一把抓住了许攸。
“你,看到了。”
“对吗?”
许攸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的。”
“我,看到了。”
……
深夜。
平常仓军营,帅帐。
陆敬轩单膝跪地,声音低沉。
“都死了。”
“如您所料。”
“我发现了这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了地上。
“嗯。”
前方,烛光映出屏障后的高大身影,许是因为烛火的摇曳,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影子边缘出现细密的绒毛。
“下去吧。”
陆敬轩起身离开。
片刻后,光影交错成虚幻的人形,帅帐中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人。
身上的文武袖甲胄和长袍完美结合,胸前有七枚星辰光点。
样貌普通,短须束发。
他拿起盒子。
打开后,里面分明是一块正不断蠕动的、满带伤痕和黑痂的、血淋淋的肉。
它是……
活的!
盒子关闭,男人开口。
“确定无疑。”
“巫川惨案,与牠有关。”
屏障后传来阴森的声音:“这畜生!”
男人沉声道:“息怒。”
“眼下时机不对,且……进京需要理由。”
阴森声音入耳:“多久?”
男人想了想:“最少三月。”
屏风后的身影活动了一下:“理由的话……”
“崔戏……可好?”
男人想了想:“善。”
“不过……”
“动静不宜太大。”
阴森声音入耳:“懂。”
“有意也需装作无意。”
男人笑着点头:“您明智。”
阴森声音再起:“三境?”
男人摇头:“最多二境。”
“太高……”
“恐引关注。”
“知道了,下去吧。”
男人身影连同盒子一起消散。
是夜,镇守使下令,即日起,武夫一境破境方法公开,平常仓内所有兵家和官员,皆可领法破境。
随后,一匹快马冲出兵营,首奔巡检使东方福府邸。
……
和刘西谈完,许攸返回东方福府邸。
刚到门口,就瞧见一个传令兵上马离开。
胡海森正打算返回。
许攸凑了过去。
“这谁呀?”
胡海森没瞒着:“传令兵。”
“过来干啥的?”
胡海森没瞒着:“前阵子东方大人想休假,给镇守使大人递了帖子,这不送信过来了。”
“镇守使大人同意了。”
许攸点头:“哦。”
胡海森上下打量了许攸一眼:“不好奇东方大人请假干啥?”
许攸乐了。
“我能问?”
胡海森说:“那有啥不能问的。”
“东方大人打算回趟老家。”
“想让你们跟着。”
说完,他乐呵呵的走了,全然没了此前的忧心忡忡。
许攸沉眉良久,回屋。
主宅。
东方福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人。
没一会,胡海森进了屋子。
“大人。”
“按您说的做了。”
东方福点头:“那小子啥表现?”
胡海森说:“瞧着是不打算离开。”
“最关键的……他在隐瞒自己的不同,足以断定,这小子害怕暴露,他不是不夜天的人。”
“哦,还有。”
“卢升对他的评价也挺高的,本想着找个机会透话,没成想先被他套出来了。”
东方福乐了:“老杨这侄子不赖,比刘西儿那小子强多了。”
他看了眼胡海森,发现对方没有离开的迹象,开口:“还有事?”
胡海森点头:“刘西和他见了面,俩人谈了一些话。”
“咱的人离得远,听不真切。”
东方福摆手:“无妨。”
“年轻人有点小心思是正常的,何况咱本来不也是想让他自己清楚这件事的复杂性和麻烦性吗?”
“刘西儿这人,胆子小,说的无非也就是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
“反而能帮咱们认准这小子的脾气秉性。”
“再看看吧。”
“等个一俩月,要是这小子真不跑,就定了。”
“你让卢升抓点紧,能看见的,有那小子和刘西儿俩人勉强够,但一境目前只有卢升和那小子,就算加上我那几个暗卫,也不成。”
“起码得十个。”
胡海森想了想:“冯楠,周汉阳,孙钱问题不大,但刘西儿怕是……”
“大人,镇守使大人那边不能……”
东方福摇头:“镇守使的人不能动,咱是回老家,带上自己的胥吏没问题,可带上兵家问题就大了。”
“别忘了传令官刚刚的话。”
胡海森说:“实在不行,我跟您去吧?”
东方福想了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