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容是班级宣传队的精英分子,她也是微分上下学的固定同行。她家住在一个老师家庭和工人家庭杂居的家属区里。这是脱离了大马路的一个独立湾区,微分上下学都要绕道经过她家门前:上学巴巴的敲门等她,下学送她至家门口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舒容有一个万花筒,最让微分眼热。舒容说,这是是她爸爸给她做的,如果微分有三块同样窄长条的透明玻璃,她也能帮微分做一个。
微分那段时间在垃圾堆里到处翻找烂玻璃。快一个星期了,总算让她找到了三片长短不齐的厚玻璃条子。她用一只烂袜子,把玻璃条紧紧缠裹着背去了学校,那天书包带把她肩膀勒起了两根红条痕。
放学的路上两人不走寻常路,跳下马路坎沿着田间小路走,走到头了就原地坐下来开始制造万花筒。
三片厚玻璃底边本来就是平齐的,上面的边被微分用石头敲得像锯齿似的勉强平齐。舒容把它们架成了一个三角长筒,用准备好的细麻绳缠了个密不透风。这下用去了舒容拳头大的一个麻绳团。
缠好固定的三角长筒,还缺了一个底子。舒容像变戏法一样的从书包里摸出来一个塑料三角盖,往底边一卡上去,居然密不透风:两个物件简首是绝配。
微分以为那是一个大号电池盖,舒容不屑的问她:“有那么大的电池盖吗?电池盖有三个角吗?电池盖是平底还带边的吗?”
微分被问得哑口无言,满头冒汗,只好埋头干活,也不去追问她这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了。
袜子筒筒是尼龙的,弹性好得很。舒容把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玻璃三角筒,强行挤进了袜子筒,再把底边贴壁折紧。她玩魔术似的又从书包里摸出来一团麻绳,往捏紧的玻璃袜子套筒身上开始穿梭似的绕圈。
把这一卷细麻绳缠完,再把最后一个死结巴打上去,玻璃筒就算变成一条泥鳅,也休想从袜子筒里溜出去了。一个简陋的万花筒在两人手上大功告成。
微分把作业本上的红字撕了一颗放进去;舒容掐了指甲大一匹绿草叶放进去;微分又把算术书上的一个紫茄子挖去了一小片放进去;舒容到她茄子旁边的南瓜上揪了一个洞,把黄色的纸片也放了进去。
这一下,万花筒里像钻石一样的呈现出了五光十色,两人被炫得晕头转向。
这个自制的万花筒,成了微分笼络人心的杀手锏。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不到万不得己,不敢得罪她。首到靓妹家从大城市来了一个姑妈,给她带来了一个精美绝伦的、真正的万花筒的那一天为止,袜子万花筒才从神坛上跌落了下来。
那时候去上学,一般人家没有钟表,天天起床都是听广播提醒。广播的声音遍及夜空中的每一个角落。它必须比鸡叫得晚,但得在天亮前开叫:冬天七点前、夏天六点半前。夏天起床后,可以听着广播跑半个小时的步,再回去洗脸背书包。
冬天爬起来梳洗好就得走。先听见寂静的夜空中一段音乐声起,“嗦多米多~,米多嗦多~,嘟、嘟、嘟、嘟、嘟、嘟、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七点整。下面播报早间新闻。”这时就是全矿区大部分学生的起床时间。
这当然还是要根据各家距离远近自行调整。比微分家远的学生,在广播开播时出发;再远的就靠听半夜鸡叫提醒;比微分家近的同学,在播报完早间新闻时出发;再近的听预备铃响了才起床就行。
微分读中学时就经常是这样的:听到预备铃响了才一跃而起,往脸上浇一捧冷水搓一下,抹干就算洗脸。两撮毛的牙刷在嘴里搅几下,泡都还没有起,掉出来一坨牙膏就刷好了。水也不喝一口,拿起书包就走,进教室门刚好打上课铃,比老师总是早那么一脚。
小学时没有那么好的事,去学校的时候都是脚步匆匆。
如果一出门就听到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就得赶紧开跑;如果走了一半路才听到唱这句,就可以放慢步子竞走;在爬学校的大山之前绝对不能听完这首歌的全部,只要听到这句歌的最后一句,“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你就迟到了。
微分和舒容放学回去,时间就充分了,一路上怎样绕怎样走。马路坎上是农民的菜地,得爬上去沿着羊肠小道走。你不爬上去,就会有男同学躲藏着拋泥沙下来。下面马路上的女同学天天狠狠的骂,上面捣蛋鬼男同学天天开心的拋。
从土坎上下来,就见一条老长的流水管像钓鱼杆似的从石缝间支出来,细长的流水像抖动的鱼线,闪动着水珠日夜流不停。走到这里,微分和舒容必定是要玩一下水的,除非排不上队。
多数时候经过了这里,两人双颊就鼓得不能开口,一说话嘴角就要流水。
过了这里,不但鞋干净了,头脸衣服都是湿漉漉的,格外凉爽。然后两人偏离大路拐一个弯,穿过一个小巷,再绕出去,踩水塘、爬沙堆,走了无数的冤枉路,舒容就到家了。
微分再一个人独自走完最后的两百米:爬坡、上坎、下坎,再绕几个弯弯,穿过中学就回到了家。
舒容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她很漂亮、很干净。在教室里,后面的男同学要扯她头发,回去的路上要偷悄的往她身上拋泥土,经常整得她哭哭啼啼。老师批评了男同学无数次也没有用。
泥土有时候也会误伤微分,微分开口就是国骂。那时候什么丑话脏话她都会骂,自己很是得意。
本来她们是有三个伴同行的,另一个叫蒙桃。她时常和舒容生气拌嘴,三天两头的相互不理睬。最后的铁哥们就只好变成微分和舒容两个了。
蒙桃的父母也是老师。家里条件好,把她喂养的牛高马大,看起来极有气势。微分对她有几分畏惧,平时也就敬而远之。但蒙桃对她不满,只要有机会就会针对她。
第二节课后是课间操时间,蒙桃总是跟在她后面排队。做第三节踢腿运动的时候,就左一脚,右一脚往她屁股上踢。微分往前躲,撞到了前面的同学讨来一顿白眼。她忍了快一个学期,实在忍无可忍。
她今天特意走在蒙桃前面排队:不能出意外让她跑偏了。然后就专心做操,蓄势待发。心里一有所期待,时间就显得格外的漫长。
第一节,伸展运动做完,没有事;第二节扩胸运动做完,也没有事;第三节踢腿运动,果不其然,广播里“预备起”才落音,蒙桃的飞毛腿就往她屁股上踢来了。
微分一个掉头,在蒙桃的连环腿还没有上身的一瞬间,如猛虎般的扑了过去,两人同时倒地。微分一手扯她头发,另一手捏成锤子,挥舞着往她脸上乱捶。
“哇哇,妈呀。”蒙桃哭声震天,操场一片欢呼,老师赶来扯开。两人都蓬头垢面,泪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