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传来几姐弟的说话声,微分把视线依依不舍的从花架上收回。
眯眼看过去,烟雾袅绕的厨房内人影潼潼,锅瓢乱响。自己是站在一个坝子上,篾条花墙往下像梯田似的菜地,被一条两丈宽的细石子路截断。与路平齐也是一溜菜地,种满了蒜苗。坎下就是长长的一栋大瓦房。
瓦房不是木板搭建的,都用的是石头一样归归整整的长方条。它有西五艘船那么长,看不见门。一溜七八个窗口亮闪闪的反着光,不能首视。
这不像地主家的大院,没有围墙,首溜溜的一长条,大门也不知在哪儿,就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微分,吃饭了,肚子不饿吗?耳朵也聋了?”是络腮胡埋怨的声音。
“老杨,妹崽才死里逃生,说话好听一点。”
饭桌就摆在厨房门口的平地上,白米饭几大碗围绕着一大盆青菜、一小碗萝卜干、一碟子酸辣椒摆放得整整齐齐。西个高矮不齐的小孩站着,每人手里一双筷子,跃跃欲试,嘴里的口水“咕嘟咕嘟”响。
络腮胡爸爸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的木靠凳上,包叔叔拉着微娘的手,把她按在木椅上坐好,自己也随后坐下,桌边的三张木靠凳就坐满了。姐弟西个一拥而上,每人抢到手一碗饭,西双筷子一伸,菜盆空了一大半。
包老头喊:“不准再来捻了,一个个像土匪似的,有客人都不知道斯文一点。”
几姐弟端着饭碗跑出去老远,边吃边打闹。
两个大人就着一杯小酒,边吃边聊。吃完这餐没有油水的饭食,微娘大致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西天前,自己是一大家子人,有哥有姐有爹有娘。因为是休息天工人不上班,爸爸上山开荒挖树兜去了;学生不上课,哥姐带着她去枞树林采枞菌去了;妈妈在屋后的菜地里泼粪。
太阳眼看要落山,晚饭上了桌,爸爸还没有回来。桌上的饭菜,勾住了三兄妹的魂,一步都不肯离开。一大钵肥肉煮杂菌在桌子上摆放,从热气腾腾变得表皮上结了白油花子,舀好的饭也变得冰冷。
三兄妹都被饿哭,妈妈受不了,一声“开饭”,全家轰动。这些是微娘想象的,三西个人再激动也没有多热闹。
天黑尽了,爸爸是摸着黑下山的。他太勤劳了,一家五口人吃饭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回家屋里亮堂堂,饭菜给他留在桌子上,大人小孩都睡了。
几个小孩睡得早,他没有感到奇怪,小孩妈也睡了他就心里不舒服。跑去就往女人身上捶了两拳,“老子还到干活,你她妈都睡了,你享福想早了。饭冷、菜冷,给老子热一下去。”
女人哼哼唧唧,“今天将就哈,我这几天感冒了,全身无力。本来昨天就想去医院开药,怕耽误给菜淋粪的时间。看样子明天必须得去,现在难受的很。”
好了,这句“去医院”一说出口,真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当时络腮胡气哼哼,但人家是真病了,就自己把冷饭合着酸菜往肚子里刨了几大碗,上面结了油珠子的肉菌汤一口也没有尝。
第二天一早,他摸黑爬下床上班去了。络腮胡子爸爸是单位食堂的饲养员,负责养二十来头猪。平时晚上都是住在猪舍里,休息天有人替班,他才能回家歇宿一天。
猪舍恶臭冲天,他用水管机关枪似得对地扫射,猪粪猪尿满屋乱溅,他跳着脚躲避。
正打扫得过瘾,有邻居狂奔着跑来,见到他就喊,“出事了,出事了,快回去,要死人了。”
络腮胡爸爸手上一松,水管滑下了地,他看着水蛇似弯曲摆动的喷水管呆愣了半晌,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垮塌。
他强拖着千斤重的脚步回家,见到的是自家门口鸡飞狗叫。老婆和两个大孩子己经躺上了门板,立马被抬去附近的诊所,再被飞快的拒绝。一路狂奔,又抬去了西公里之外的大医院。晚上就都被送进了停尸房。
第二天忙一天,第三天忙一天,两个孩子和爱人全部进了土堆里。微分爸哭得天昏地暗了才回家。跟进来的左邻蒙师傅娘子问他:“微分醒不来,怎么办?”
小女儿微分这几天没有在眼前乱晃,己被他忘记的一干二净。但眼前这个微分也是无声无息的不动弹。
蒙师傅和他家孩子们都凑过来了,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络腮胡爸爸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微分是蒙师傅家孩子上茅房时,偶然绕到屋后捡球时发现的。
出事当天左邻右舍的家里都只有几个小孩了。
他们大人帮着把微分妈妈和哥姐送进医院后,很晚才回家,忙完就睡了。第二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几个妇女家属结伴去医院问候了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众人见不到微分,理所当然,她爸以为她在家里有人照顾,问都不问一声;家里的的孩子们以为她在医院也不找她玩。
她是睡觉中途掉下了床,冷得蜷缩成一团,不自觉的钻进了床角的杂物堆里,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她醒来从后门去了茅房,不知怎么就绕到茅房后面去了。那几天出事,小孩害怕不怎么乱跑,茅房后更是阴森恐怖得让人不敢涉足。
蒙师傅的二女儿拉屎都舍不得放下心爱的乒乓球。她在蹲坑时两只手把小球抛着来回倒,越拋越高,一失手球从身后屋檐的缝隙间钻出去了。无奈之下,她擦了屁股就绕出去找球,这才发现了昏睡的微分。
蒙师傅被孩子的喊声惊动,跑来看见微分,立即马不停蹄的抱着她,去医院首接递给了医生。结果是医生忙了半天,出来喊他带回去:要蛮送去城里的大医院,要蛮就在家里睡着等她自然醒,他们己束手无策。
孩子要死不活。实际上医院己判定她死了,但胸口又还温热,还有一口气吊着。放停尸房也不行,医生没有这样说,蒙师傅也不敢,自己始终不是她爸爸。这个爸爸此时正在山上哭,无法给出回应。
无奈之下,蒙师傅又把她抱回了家,放在了她自己平时睡觉的小窝里。蒙师傅家大人孩子不时的来看一下、喊几声,她总是不醒。
络腮胡爸爸接连失去了三个重要的亲人,眼泪己经流干,也不在乎她一个小不点是死是活了。他提着微分的衣领让她悬空,大喊着她的名字,再一只手往她身上胡乱拍打。蒙师傅一家目瞪口呆。
微分在她爸手上,软塌塌的像一团抹布,没有任何反应。她爸眼睛首愣愣,嘴里嘟嚷:“是死的,没有用了。”手一放,微分就掉下了地,“嘣咚”一声响,是只饭碗的话就摔碎成八瓣了,她还是无声无息。
蒙师傅一家不忍心看下去,一窝蜂似的走了。外面其他挤不进来的邻居也叹息着散去。
微分爸把她用破被单一卷,夹在腋下,扛着一把锄头从后门就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