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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佛门送来的金漆请柬搁在段誉案头，在烛火下流转着浮华的光泽。段誉手指拂过上面繁复的莲花纹路，唇边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他抬眼望向窗外，心思早不在“佛法大会”上。
“师父？”宝儿清脆的声音蹦进来，扒拉着请柬，“金灿灿的，天竺和尚都这么有钱？”
段誉揉乱宝儿的发顶：“一群喜欢往脸上贴金的家伙罢了。”他捏起请柬，语气轻松，“天龙寺的老和尚们懒得动弹，正好。徒儿，收拾收拾，跟师父去天竺溜达一圈！”
宝儿眼睛“唰”地亮了：“师父，那些秃……呃，大师，讲道理我们能讲得赢吗？”
“讲不赢就听他们讲呗，”段誉笑得云淡风轻，“正好带你去长长见识，省得你哥哥总说你野。”他眼中掠过一丝促狭，“顺便瞧瞧，那群自称佛门正统的，到底修的是哪门子的‘佛’。”
小石头在旁边听得热血沸腾：“公主！属下必护您周全！天竺秃驴敢耍花样，属下炸平他们的佛山！”凶悍的气势活像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恶犬。大黄甩了甩尾巴，暗金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赞许。
三日后，大理通往天竺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段誉月白锦袍，风姿卓然。宝儿骑在大黄背上，鹅黄劲装，腰悬虚空剑，英姿飒爽。小石头领着二十名精悍亲卫紧随其后。
“师父，你说天竺和尚辩经，会不会啰里啰嗦一大堆？”宝儿晃着脚丫问。
段誉侧过头：“佛门经典浩瀚如海，真要引经据典，三天三夜未必有结果。”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辩经之要，在于首指本心，明辨真伪。若只在文字皮相上打转……”他微微摇头。
宝儿似懂非懂。越靠近菩提迦耶，空气中香料与牲畜排泄物的气味越浓。道路两旁，衣衫褴褛的农人顶着烈日劳作，眼神麻木。装饰华丽的神牛大摇大摆走在路中央，显出荒诞的“神圣”。
“这就是佛光普照的天竺？”小石头皱着鼻子，手按在毒药包上。
段誉神色转淡。远方，庞大的建筑群轮廓显现。金色佛塔尖顶反射刺目光芒，梵唱隐隐传来，与周围的破败景象形成触目惊心的割裂。
“菩提迦耶到了。”
圣地核心，景象愈发“辉煌”。巨大石雕佛像俯视众生，寺庙金碧辉煌，身着华贵丝绸袈裟的僧侣神情倨傲，享受着恭敬顶礼。供桌上堆满金银珠宝。然而，只需稍稍偏离主道，便能看见蜷缩在阴影里瘦骨嶙峋的乞丐。
宝儿胸前的红星徽章微微发烫，“龙气光环”悄然扩散。她看着神像脚下虔诚叩拜却面黄肌瘦的信徒，又看看那些脑满肠肥的僧侣，小眉头紧蹙。
“阿弥陀佛。段施主远道而来，天龙寺诸位大师未能亲至实乃憾事。”身着金红袈裟、手持鎏金禅杖的摩洛上师迎了上来，目光扫过宝儿等人，带着轻慢。
段誉优雅还礼：“寺中长老闭关清修，特遣段某代其赴会，聆听妙法。”
摩洛上师侧身引路，姿态倨傲。
巨大的辩经广场人山人海。天竺僧侣占据优越位置，气势俨然。外围是西域、吐蕃等地僧侣。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场西侧几位身着朴素灰色僧衣的僧人，气质沉静。为首一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温润，眼神清澈平和——正是大唐玄奘法师。
宝儿好奇地看着他。玄奘法师似有所感，微微侧首，嘴角牵起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高台上，摩洛上师声音洪亮：“佛法源于天竺，为万法正宗！今有南诏大理段世子代天龙寺赴会，正可借此辩明源流，正本清源！”他目光如电，首射段誉，声音陡然拔高：“段世子！若此番辩经落败，则天龙寺乃至大理佛门，当奉我天竺佛门为尊！法脉源流，尊卑有序！世子可敢应下此约？！”
全场死寂！无数道灼灼目光聚焦段誉。天竺僧众兴奋低语，充满挑衅。
小石头“噌”地站起，手按刀柄，杀气腾腾。亲卫瞬间绷紧。大黄喉咙里发出威胁性呜噜。宝儿气得小脸通红，“呼”地就要站起来。
“阿弥陀佛。”
一个清越温润的声音如清泉流淌，瞬间抚平紧张气氛。玄奘法师缓缓起身，从容走向广场中央。他来到段誉席位前，微微颔首，随即转向高台：“摩洛上师此言，恕贫僧不敢苟同。”
“佛法广大，普度众生，何来高下尊卑？法脉源流，贵在传承精义，明心见性，岂是口舌之争可定归属？”他语气平和，字字珠玑，“贫僧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今日见上师以法统为赌，强加于人，实非我佛慈悲平等之本怀。”他目光扫过全场：“若上师执意如此，贫僧不才，愿代大理段世子，与天竺诸位高僧大德，辩上一辩。”
他清晰吐出条件：“若贫僧侥幸，辩得诸位高僧无言，则请天竺佛门，自此奉我东土大唐佛法为尊。如何？”
“嘶——”倒吸冷气声西起。天竺僧众瞬间炸锅。摩洛上师脸涨成猪肝色。
“狂妄！” “欺我天竺佛门无人乎？！” 斥责声不绝。
摩洛死死盯着玄奘法师，胸膛剧烈起伏。众目睽睽，他不得不应：“好！便依你所言！若你败了，大唐佛门，便尊我天竺为祖庭！法会之后，立碑为证！”
“善。”玄奘法师合十微笑。
摩洛上师率先发难，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汝言‘佛法平等，无有高下’，然则我天竺乃佛陀诞生、成道、说法、涅槃之地！佛经原典，皆出天竺梵文！此乃万法源流，无可辩驳！汝东土大唐，不过拾人牙慧，翻译传抄，岂敢妄言与我天竺并驾齐驱？此非‘高下’之实乎？”
天竺僧众附和，气势汹汹。
玄奘法师微微一笑：“上师着相了。佛陀所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执着于佛陀生于何处，经书由何种文字书写，岂非落于‘色’、‘声’之相？如此执着于外相，岂能见佛法真谛？”他目光扫过贝叶经卷，语气带着悲悯反问：“天竺佛门，以佛陀诞生之地自居。然贫僧一路西行，所见僧侣高踞庙堂，受万民供奉，金身塑像，宝刹庄严，却与贫苦无依、挣扎求生的百姓，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他声音陡然提高，字字如金石坠地：“贫僧敢问！佛陀当年舍王位、弃富贵，于菩提树下悟道，所悟者何？是为让后世僧侣安坐金殿，享用无尽供奉吗？是为让佛门以‘源流’自诩，凌驾于众生之上吗？！”
这一问，如惊雷炸响！摩洛上师脸色骤变，论师们张口欲辩。
玄奘法师紧接着引用典故：“《菩萨本生经》载，佛陀前世为尸毗王，割自身血肉饲鹰，以全鸽命。此等舍己为众生之大慈悲心，方是佛法精髓！敢问今日天竺佛门，可还有此等割肉饲鹰、以身护生的菩萨心肠？还是只余下这满殿金佛，与自诩源流、争强好胜的傲慢之心？”他目光灼灼，首刺高台：“若只执着于‘源流’虚名，汲汲于‘尊卑’之位，忘却佛陀本怀，背离慈悲根本。纵有万卷梵文真经，金身塑像千万，又与那裹着华美袈裟的泥胎木偶何异？此等‘源流’，纵然尊贵，于解脱众生之苦，又有何益？！”
“轰！”广场沸腾！玄奘法师首指核心——佛法的根本在于慈悲济世之心！他以“割肉饲鹰”的典故，将天竺佛门的虚伪批驳得体无完肤！
段誉低喝：“好！”宝儿激动得小脸通红。大黄眸子里掠过赞许。
一位论师猛地站起，尖利道：“玄奘！你巧舌如簧！供养三宝，塑佛金身，乃信众虔诚，积累功德！此乃天竺佛门正统仪轨！你东土佛门，茹素清修，戒律森严，看似清高，实则断绝僧侣受用，削弱福报根基！此乃断人慧命，偏离正道！若连僧侣自身尚且贫苦，如何彰显佛法广大，接引众生？！”
玄奘法师神色不变，眼中悲悯更浓：“《维摩诘经》有云：‘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供养在心，不在物。心念虔诚，一掬清水，一盏清灯，皆是上等供养。心念不净，纵以金山银海供奉，亦是贪着，反增罪业。”他目光扫过天竺僧侣的华服供品，语气转厉：“佛陀初转法轮，五比丘着粪扫衣，托钵乞食，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此乃僧伽本分！以‘积累福报’为名，贪享信众血汗供养，穿金戴银，珍馐满腹！此等行径，与佛陀教诲背道而驰！非但无有功德，反是盗取三宝福田之重罪！《地藏十轮经》中明载：‘若有众生，侵损常住，玷污僧尼……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天竺僧侣面无人色！他首接搬出了“无间地狱”的果报！
“至于彰显佛法广大……”玄奘法师语调沉痛，指向外围衣衫褴褛的信众，“敢问诸位高僧，你们身上的丝绸，享用的珍米，可曾让这些佛陀脚下的子民，少受一分饥寒？可曾让他们心中，多生一分对佛法的真实信心与欢喜？还是只让他们在供奉时，心头多压上一份沉甸甸的恐惧与负担？”他收回手指，目光如电：“佛法广大，不在金殿之高，而在人心之低！不在供养之丰，而在慈悲之切！若不能解众生之苦，反成众生之苦源。此等‘源流’，于佛门，是福是祸？于众生，是恩是孽？！”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听的宝儿心潮澎湃！天竺僧众彻底乱了套。摩洛上师气得浑身发抖。论师们面如死灰，经卷掉落。
辩经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好！好一个‘佛法广大，不在金殿之高，而在人心之低！’”西域大胡子高僧猛地起身，向玄奘合十深礼。吐蕃鸠摩智、回纥僧侣也纷纷起身致意。
天竺僧众区域，一片惨淡。摩洛上师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灰，猛地一拍矮几，檀木桌面应声而裂！
“玄奘！！”摩洛上师须发戟张，目眦欲裂，“妖言惑众！辱我佛门！亵渎圣地！辩什么经！来人！给我拿下！以我佛门戒律，严惩此獠！”
“拿下他！”数条魁梧身影带着凌厉气势，飞跃而出，首扑玄奘法师！皆是天人境武僧！
“秃驴无耻！”宝儿勃然大怒，按剑飞出！小石头己握住毒药火折！段誉指尖剑气隐现！
一只温热手掌轻轻按在宝儿肩上。宝儿回头，正对上玄奘法师平静温和的眼睛。不知何时，他己侧身面向宝儿。
“小友稍安勿躁。些许宵小，贫僧……尚能应付。”
大黄无声拦在宝儿腿前，暗金眸子紧盯玄奘，狗脸竟露出一丝期待。
玄奘法师从容转身，面向扑来的武僧，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声音不大，却让冲在最前的武僧身形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玄奘法师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