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紫辰宫的琉璃瓦上凝着昨夜的露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沈青璃立于雕花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青玉案上一株新折的玉簪花。晨露顺着洁白的花瓣滑落,在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上停留片刻,最终坠落在案几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娘娘,该梳妆了。"夏荷捧着鎏金铜盆进来,热气蒸腾中带着淡淡的草药香。这是沈青璃特制的养颜汤,每日晨起都要用来净面。
沈青璃却恍若未闻,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老梅树上。梅树己有百年树龄,粗壮的树干上斑驳的树皮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沧桑。
"娘娘?"夏荷又唤了一声。
"嗯。"沈青璃这才回神,转身走向妆台。铜镜中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昨夜萧景玉批阅奏折到三更,她陪着研墨添香,几乎未曾合眼。
春桃匆匆入内时,沈青璃正在描眉。丫鬟的脚步比平日急促,绣鞋踩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娘娘,朝中又递了折子。"春桃跪在珠帘外,声音压得极低,"礼部赵尚书领着十二位大臣联名上书,请立景然殿下为太子,尊林太嫔为太后。"
沈青璃手中的螺子黛微微一顿,在眉尾留下一道突兀的痕迹。她放下黛笔,指尖无意识地着案上的玉簪花,花瓣在她指腹下轻轻颤动。
"陛下怎么说?"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目光却透过窗棂,落在那株老梅树下。第三块青砖下到底藏着什么?昨夜萧景玉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
春桃低着头:"陛下还未批复。"她犹豫片刻,声音更低了,"但今日早朝,赵尚书言辞激烈,说...说国不可一日无储君,陛下若无子嗣,就该早定大统。"
沈青璃唇角微抿,眸色渐深。她抬手将发间的金凤步摇正了正,凤嘴衔着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备轿,本宫要去太极殿。"
太极殿内,鎏金香炉中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萧景玉端坐龙椅,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面色沉冷如霜,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阶下,赵尚书须发皆张,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陛下登基五载,后宫无嗣,此乃社稷之忧!景然殿下乃先帝血脉,聪慧仁孝,当立为储君,以安天下民心!"
萧景玉的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在户部尚书李琰脸上停留片刻。李琰立即出列:"赵大人此言差矣!陛下正值壮年,何愁无嗣?景然殿下虽为先帝血脉,但年纪尚幼,立储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赵尚书冷笑一声:"李大人此言,是要置江山社稷于险地吗?先帝驾崩前曾有口谕——"
"赵卿。"萧景玉突然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你如此心急,莫非觉得朕活不长了?"
殿内骤然一静。几位老臣的笏板差点脱手,赵尚书面色大变,慌忙跪下:"臣不敢!臣只是忧心国本..."
萧景玉冷笑一声,未再言语。他的目光越过跪伏的赵尚书,落在殿外一抹淡紫色的身影上。沈青璃立在廊柱旁,对他轻轻摇头。
退朝后,沈青璃在紫辰宫的回廊下等待。初夏的风带着御花园里蔷薇的香气,拂过她的衣袖。萧景玉大步走来时,她注意到他眉间的褶皱比平日更深,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陛下今日气色不佳。"沈青璃迎上前,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感受到脉搏比平时快了几分,显然方才在朝堂上动了真怒。
萧景玉握住她的手,掌心有些潮湿。他低声道:"赵明诚背后有人。"
沈青璃轻轻颔首:"康王?"
萧景玉眸色微沉:"不止。"他环顾西周,确定宫人们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才继续道:"今早暗卫来报,赵明诚的嫡女上月嫁给了兵部侍郎的侄子,而兵部侍郎的妹妹,是康王妃的陪嫁丫鬟。"
沈青璃瞳孔微缩。这层层关系看似寻常,却将朝中重臣与远在康州的萧景桓紧密联系在一起。她正欲开口,忽见夏荷匆匆走来。
"娘娘,林太嫔带着景然殿下求见,说是来谢恩的。"
沈青璃与萧景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帝王微微颔首:"朕去御书房。你...小心些。"
林婉如今日着了身藕荷色罗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看起来朴素得近乎寒酸。她牵着萧景然的手走进殿内,姿态恭谨地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萧景然规规矩矩地跪拜,稚嫩的声音清脆悦耳:"景然拜见皇嫂。"
沈青璃含笑扶起孩子,指尖顺势搭上他的手腕。脉象平稳有力,丝毫不见前几日高热时的紊乱。她眸光微闪,这孩子恢复得未免太快了些。寻常孩童染了风寒,少说也要将养七八日,而萧景然不过两日就痊愈如初。
"景然近日功课如何?"沈青璃柔声问道,示意宫人上茶点。
萧景然眼睛一亮,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皇嫂,这是我今日写的字!"
沈青璃接过细看。纸上是一笔清秀的楷书,写的是《论语》中的"君子坦荡荡"。笔锋转折处竟有几分萧景玉幼时的风骨,尤其是那个"荡"字的最后一捺,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她不动声色地赞道:"写得真好。"
林婉如在一旁微笑:"景然聪慧,太傅常夸他天资过人,说这般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字,实在罕见。"
沈青璃抬眸看她:"太嫔教导有方。"她端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景然平日都临哪些帖子?"
"回娘娘,主要是欧阳询的《九成宫》,偶尔也临王羲之的《兰亭序》。"林婉如低头抿茶,却在垂眸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沈青璃假装没看见,转向萧景然:"皇兄书房里有几本不错的字帖,明日我让人送来给你。"
孩子开心地点头,露出两个酒窝。沈青璃却注意到,当他笑起来时,眼角没有丝毫纹路——这不像是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倒像是精心练习过的表情。
送走林氏母子后,沈青璃独自站在窗前沉思。夕阳西沉,将紫辰宫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株老梅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劲,树干上的纹路像是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宫中的一切。
晚膳时分,萧景玉没有回来。小太监来报,说陛下召了几位心腹大臣在御书房议事。沈青璃只用了半碗碧粳粥就搁了筷子,吩咐春桃:"去把前日西域进贡的安神香点上。"
夜深人静时,沈青璃披衣起身,独自来到院中。月光如水,照在梅树下的青石板上。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敲击第三块砖——声音空洞,显然下面是空的。
砖石掀开后,露出一个铜匣。匣中没有锁,只贴着一张符纸,上面画着复杂的纹路。沈青璃认得,这是医仙谷的密文,只有谷主一脉才懂得如何解开。她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了一个反方向的符号。
"咔嗒"一声,铜匣应声而开。里面是一封密信和半块玉佩。沈青璃展开信纸,萧景玉的字迹凌厉如刀:
"康王与北燕密谋,借景然之名夺位。林氏非先帝妃,景然亦非萧家血脉。玉佩为证,务必小心。"
沈青璃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拿起那半块玉佩,对着月光细看。玉质温润,雕着半条龙,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故意摔碎的。这玉佩她见过——在先帝的私库里,是一对传世古玉中的一块。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沈青璃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萧景玉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
"看完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青璃靠在他胸前,轻轻点头:"暗卫有新消息?"
萧景玉收紧手臂:"康王与北燕有来往。"他顿了顿,"这件事,事事指向康王。我估计康王不是表面上的那样与世无争,应该是有想法。这林氏和这个孩子,应和康王有关系。"
沈青璃眸色骤冷。萧景然的聪慧太过刻意,林婉如的恭顺也太过完美。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但朝中大臣为何如此笃定?莫非...有人伪造了证据?
夜风拂过,梅枝轻颤,暗香浮动。沈青璃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面对萧景玉:"赵尚书说的先帝口谕..."
"假的。"萧景玉冷笑,"先帝驾崩时,只有我在侧。"
"但朝臣们不会相信。"沈青璃轻声道,"除非..."
"除非有人拿出了'证据'。"萧景玉接过她的话,眼中寒光闪烁,"比如,一道'遗失多年'的遗诏。"
沈青璃握紧那半块玉佩。月光下,玉龙的眼睛似乎在发光,冷冷地注视着这对相拥的帝后。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明日,"萧景玉突然说,"我要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太庙。"萧景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去看看先帝的灵位,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沈青璃心头一跳。太庙是供奉历代皇帝灵位的地方,除了祭祀之日,连皇后都不能轻易进入。若真有人在那里做了手脚...
夜风吹落一片梅瓣,正落在她摊开的掌心。花瓣上的露珠在月光下像一滴泪,晶莹剔透,却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