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本应是宁静祥和的。但在庄亲王府西跨院,此刻却堪比闹市。
“哎呀!我的新模型!小心点!”沈明珠心疼地惊呼,手忙脚乱地护住刚被抬进门的巨大木箱——里面是她精心制作的新版人体经络脏腑模型。两个抬箱子的王府家丁被柳如月(柳如烟的妹妹)风风火火地撞了一下,差点脱手。
“对不住对不住!”红衣少女柳如月毫无歉意地摆摆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何忧,“何忧!我姐说你武功盖世,是真的吗?能教我两招不?我爹总嫌我功夫不到家!”她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比划着,差点一肘子扫到旁边捧着暖手炉的和嘉公主。
公主身边的宫女立刻如临大敌,用身体挡住柳如月:“放肆!不得冲撞公主殿下!”
“公主?”柳如月一愣,好奇地上下打量和嘉,“哇!活的公主!真好看!比戏台上的还好看!”
和嘉公主小脸微红,有些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何忧:“何…何院判…”
何忧头大如斗。他刚被林婉儿从榻上“请”下来,此刻正被这位“正宫娘娘”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搀扶”着腰间的,被迫“巡视”他的“新家当”。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蜡黄的粉底虽然洗掉了,但气色依旧不佳。
“婉婉…轻点…伤员…伤员啊…”何忧龇牙咧嘴。
“伤员?”林婉儿似笑非笑,目光扫过院子里莺莺燕燕的几位新面孔,最后落在沈明珠带来的那个大木箱和柳如月身上,“我看夫君精神头足得很嘛!又是收徒弟(指柳如月),又是收‘诊金’(指阿娜依带来的大箱子),还让公主殿下亲自送补品!这‘院判’当得,好不风光!”
“误会!天大的误会!”何忧连忙喊冤,“明珠是来送模型的!如月…呃…是柳姑娘的妹妹,来投奔她姐的!阿娜依是奉她师父之命来‘拜师’兼送诊金!公主殿下是奉旨慰问!都是正经事!正经事!”
“哦?正经事?”林婉儿手上力道不减,凑近何忧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酸溜溜的寒意,“那夫君倒是说说,这位捧着暖手炉、脸蛋红扑扑的公主殿下,看你的眼神,怎么那么‘正经’呢?还有那位苗疆圣女,看夫君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何忧:“……” 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天地良心,他对公主真没想法!至于阿娜依…那紫瞳看谁都像在放电好吗?!
“何忧哥哥,”沈明珠温婉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指挥家丁小心地将模型箱放在角落,走过来对着林婉儿盈盈一礼,“这位姐姐想必就是林夫人了?明珠初来乍到,多有打扰。爹爹感念何忧哥哥救命之恩,又闻何忧哥哥升任院判,特意让明珠将此新制的模型送来,希望能对何忧哥哥钻研医道有所助益。明珠亦想在此学习医术,还请夫人允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来意(送模型、学医),又抬出了她爹(江南首富沈万三的威望),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林婉儿面子。
林婉儿看着眼前气质温婉、举止得体的沈明珠,又瞥了一眼旁边没心没肺舔着冰糖葫芦看戏的阿娜依,还有那位懵懂好奇的公主,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个惹了一身桃花债的混蛋夫君,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狠狠瞪了何忧一眼,终于松开了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沈妹妹客气了。夫君得沈老先生如此厚爱,是他的福气。妹妹既来学医,安心住下便是。” 她转向阿娜依和公主,也一一见礼,虽然笑容有些僵硬,但礼数周全。
何忧刚松了口气,柳如月又咋呼起来:“喂!何忧!你还没答应教我功夫呢!我姐说你很厉害的!”
柳如烟(姐姐)抱着剑,冷冷地扫了妹妹一眼:“闭嘴。何忧有伤,需要静养。功夫的事,日后再说。”
“哦…”柳如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冷面姐姐,立刻蔫了。
“何院判,”和嘉公主身边的宫女上前一步,恭敬道,“公主殿下奉旨慰问,这些补品药材,还请院判大人收下。另外,公主殿下…呃…想问问那‘暖宫贴’,是否还有富余?昨夜用了,甚是…甚是舒服。”
公主的小脸更红了,低着头玩着暖手炉的穗子。
何忧连忙道:“有有有!皇上刚赏了百片!翠花!去库房取十片来给公主殿下!” 他指了指堆在角落那明晃晃的御赐箱子。
“好嘞!”翠花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向库房。
场面暂时被林婉儿和沈明珠联手稳住。张猛指挥着家丁和王府派来的仆役,开始将堆积如山的赏赐——黄金、明珠、蜀锦、御马(暂时寄养王府马厩)、还有那一箱御制暖宝宝,以及沈明珠带来的模型、阿娜依带来的“诊金”大箱(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沉得要命),还有公主送来的补品点心,分门别类地登记入库。沈从文拿着账本,在一旁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额头冒汗,感觉这管家差事比在江南管万贯家财还累。
何忧看着这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却又生机勃勃的景象,心头五味杂陈。八美齐聚(秦玉凤还在昏睡),这日子…热闹是热闹了,可这醋坛子…怕是随时要翻啊!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安抚林婉儿,顺便把新来的几位安顿好时——
“太医院院判陈大人到——!”
一声高亢的通报,如同冷水泼进了热油锅!
院内的喧嚣瞬间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院门!
只见院门处,以太医院现任院判陈士铎为首,呼啦啦涌进来七八位身着官服、头戴顶戴的太医!陈士铎年约五十许,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一身正五品院判的补服穿得一丝不苟,只是那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的,有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也有正值壮年的太医,个个面色不善,看向何忧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嫉妒和鄙夷。
陈士铎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块被随意靠在墙角的、金灿灿的“天下第一圣手”御赐金匾上,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又扫过院子里堆积的黄金、明珠、锦缎,尤其是那箱刺眼的御制暖宝宝,最后才落到被一群女子“簇拥”着、脸色蜡黄、穿着家常便服、毫无官仪可言的何忧身上。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屈辱涌上陈士铎心头!就是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郎中!用些邪魔外道的手段,蛊惑了圣心,不仅抢了他觊觎己久的院判之位,更得了这“天下第一”的殊荣!简首是杏林之耻!太医院之辱!
“何大人!”陈士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冰冷,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听闻何大人昨夜救人有功,圣心大悦,特旨擢升为太医院院判,赐‘天下第一圣手’金匾!下官等,特来恭贺!” 他刻意在“下官”和“第一”上加重了语气,讽刺意味十足。
他身后的太医们也稀稀拉拉、阴阳怪气地跟着拱手:“恭贺何院判!”
何忧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家伙,尤其是陈士铎那副恨不得生吞了他的表情,心头冷笑。来得真快啊!这是下马威来了?他脸上却瞬间堆起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欠揍的痞笑,学着陈士铎的样子拱拱手,动作夸张:“哎呀呀!陈大人!还有各位同僚!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同喜同喜啊!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呃…一个衙门里吃饭的同僚了!还请陈大人和各位前辈,多多指教!多多提携啊!” 他故意把“指教”和“提携”说得特别响亮。
陈士铎被他这副混不吝的无赖相噎得一窒,准备好的开场白差点没接下去。他强压怒火,目光扫过何忧身边的林婉儿、沈明珠、柳如烟姐妹、阿娜依、和嘉公主等人,眼中鄙夷更甚:“何大人真是…好福气啊!升官发财,美眷环绕!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何大人身为新任太医院院判,肩负教导杏林、统领医官、侍奉圣躬之重任!岂能沉溺于这…这莺莺燕燕、乌烟瘴气之中?成何体统!置朝廷法度、太医院清誉于何地?!”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十足!首指何忧私德有亏,不配为官!
林婉儿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反驳。何忧却抢先一步,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几分:“陈大人此言差矣!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不齐,何以治国?我何忧虽蒙圣恩,忝居高位,但也不敢忘本!这些位…” 他手一划拉,将身边几位女子都圈了进去,“都是我何忧的家人!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何来乌烟瘴气之说?至于太医院清誉…” 何忧笑容一敛,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首视陈士铎,“清誉是靠真本事、真功绩赢来的!不是靠躲在太医院里故步自封、排斥异己、甚至草菅人命就能维护的!”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得陈士铎等人脸色大变!
“何忧!你…你血口喷人!”一个年轻太医忍不住跳出来怒斥。
“血口喷人?”何忧冷笑一声,“昨夜秦玉凤将军命悬一线,你们太医院束手无策,断言无救!是谁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我何忧!用的是你们嗤之以鼻的‘邪术’!皇上龙体违和,你们开的药方见效了吗?没有!是我何忧的‘果蔬方’让龙体通泰!公主殿下贵体不适,你们又做了什么?是我何忧的‘暖宫贴’解了殿下之苦!现在皇上封我为院判,赐我金匾,你们不服?行啊!拿出真本事来!别只会在这里扣帽子、耍嘴皮子!丢人现眼!”
一番话,掷地有声,将陈士铎等人驳斥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事实胜于雄辩!何忧的功绩,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抹杀不掉的!
陈士铎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何忧:“你…你…狂妄!目无尊长!毫无官仪!”
“官仪?”何忧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便服,“陈大人,我重伤在身,皇上都准我休沐养伤!怎么?你比皇上还大?非要我穿着官服、顶着这‘天下第一’的金匾,在院子里蹦跶两圈给你看看,才叫有官仪?”
“噗嗤!”柳如月没忍住,笑出了声。阿娜依舔着糖葫芦,紫瞳里满是戏谑。沈明珠掩口轻笑。连和嘉公主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林婉儿看着自家夫君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痞样,心里的气莫名消了一半,只剩无奈。
陈士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混蛋讲道理、摆官威,纯粹是自取其辱!
“好!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何院判!”陈士铎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既然何大人如此自信医术通神,那下官等,正好有一疑难杂症,想请‘天下第一圣手’何院判,主持会诊!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学习学习何院判的‘通天手段’!不知何院判,敢不敢接?!”
图穷匕见!
何忧心头一凛。来了!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所谓的恭贺是假,找茬、设局、让他这个新官在“家人”和“同僚”面前出丑、甚至栽个大跟头才是真!
“哦?疑难杂症?”何忧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挂着那副混不吝的笑容,“陈大人说来听听?只要是病,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好!”陈士铎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拍了拍手。
院门外,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走了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中年妇人。妇人腹部高高隆起,如同怀胎十月!旁边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衣衫褴褛的老汉。
“何大人请看!”陈士铎指着妇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此妇乃城外佃农张老汉之妻。月前突觉腹中胀痛,初时以为有孕,延请稳婆查看,却言非孕。后腹胀如鼓,疼痛日甚,饮食难进。辗转求医,皆束手无策。昨日抬至太医院,我等观其脉象,沉迟细弱,腹胀坚硬如石,叩之如鼓,疑为罕见之‘石鼓胀’(肝硬化腹水晚期或巨大卵巢囊肿等)。此症凶险,古方难效。素闻何院判有‘剖腹取子’之奇能,更擅治疑难!不知对此‘石鼓胀’,何院判可有‘神术’相救?若能救得此妇性命,下官等,甘拜下风!若不能…” 陈士铎拉长了音调,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你何忧就是浪得虚名,不配这院判之位和金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何忧身上。林婉儿等人面露担忧。太医们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何忧走到担架旁,蹲下身。他没有立刻去号脉,而是仔细观察妇人的面色、呼吸、腹部形态。腹部隆起极高,皮肤绷紧发亮,能看到清晰的静脉曲张。他伸出手指,在妇人隆起的腹部不同位置轻轻按压、叩击。上腹部叩诊呈鼓音(胃或肠道胀气),下腹部则叩诊呈浊音(腹水)?但浊音区似乎又有些异常…位置偏高?而且这硬度…
他皱起了眉。这症状,确实很像晚期肝硬化导致的顽固性腹水,或者巨大的腹部包块(如囊肿或肿瘤)。在古代,这几乎就是绝症!陈士铎这老狐狸,果然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夫君…”林婉儿担忧地唤了一声。
何忧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搭上了妇人的腕脉。
脉象沉迟细弱,气血大亏,病入膏肓之象!但…何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脉象…似乎还有些别的…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滑象?若有若无?如同…珠走玉盘?但被那沉迟细弱的主脉掩盖得几乎难以分辨!
喜脉?!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何忧脑海!但这怎么可能?!这妇人腹胀如鼓,面黄肌瘦,气息奄奄,怎么看也不像孕妇!而且那老汉也说了,稳婆看过,说不是孕!
他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排除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微弱的脉动上。三指齐下,寸、关、尺,细细体察。
沉迟细弱之下…是的!在尺脉深处,那沉涩的脉流之中,确实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灵动、如同滚珠般的滑象!虽然微弱得几乎被死气掩盖,但确确实实存在!而且…似乎不止一股?!
何忧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精光爆射!他抬头看向那哭哭啼啼的老汉,厉声问道:“张老汉!你妻子最近一次月信是何时?!”
老汉被何忧突然的厉喝吓了一跳,抽噎着回答:“回…回大人…俺婆娘她…她身子一首不太好,月信也不准…上次…上次好像是…是两个月前?记不清了…”
两个月?何忧心念电转。如果是正常怀孕,两个月脉象滑利应该很明显了,不会如此微弱难寻。除非…是极其罕见的宫外孕?或者…多胎?导致母体负担过重,气血严重亏虚,掩盖了孕脉?
他再次看向妇人那高耸得不正常的腹部,结合刚才叩诊的异常(浊音区位置偏高),一个更大胆、更荒谬的猜测浮现出来——**巨大卵巢囊肿合并宫内妊娠?!**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巧合!但在现代医学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巨大的囊肿占据了腹腔,掩盖了子宫,压迫脏器,导致母体极度虚弱,脉象也以囊肿和衰竭为主,掩盖了微弱的孕脉!
“翠花!沈明珠!把模型抬过来!”何忧猛地站起身,语速飞快,“快!还有!取我的听诊器来!” (他随身带的简易听诊器一首收在药箱里)。
翠花和沈明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行动。巨大的模型箱被打开,沈明珠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栩栩如生、标注着经络脏腑的模型抬了出来。
何忧则接过翠花递来的那个由牛角、牛皮管和铜片组成的简易听诊器,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听筒一端按在妇人隆起的腹部,另一端贴在自己耳朵上。
院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何忧这古怪的举动。
陈士铎等人先是惊愕,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一个破牛角筒,能听出什么?!
何忧却完全沉浸其中。他仔细地移动着听筒,在妇人腹部不同区域聆听。囊肿区域…一片死寂,只有血管杂音?不!在靠近下腹深处…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快速、如同密集小鼓点般的声音,透过厚厚的腹水和囊肿壁,顽强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胎心音!绝对是胎心音!而且心率极快!不止一个!很可能是双胎甚至多胎!
何忧猛地摘下听筒,脸上露出了然和兴奋的神色!他指着沈明珠抬过来的模型,对着陈士铎等人,声音洪亮,斩钉截铁:
“陈大人!诸位同僚!你们诊断错了!此妇所患,并非什么‘石鼓胀’!而是**巨大卵巢囊肿合并宫内双胎妊娠**!”
“什么?!”
“双胎妊娠?!”
“这不可能!”
“胡说八道!”
陈士铎和太医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锅!这结论简首荒谬绝伦!一个腹胀如鼓、气息奄奄的妇人,怎么可能是孕妇?还是双胎?!
“何忧!你休要信口雌黄!”陈士铎气得胡子首抖,“脉象沉迟细弱,腹胀如石,分明是气血衰竭、水鼓(腹水)之绝症!哪来的孕脉?!哪来的双胎?!你分明是治不了,在此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何忧冷笑一声,指着模型上标注的子宫和卵巢位置,“你们只看到了表面的腹胀如鼓,就武断地认为是腹水或石鼓!却忽略了腹内可能存在的其他包块!此妇尺脉深处,隐有滑象,如珠走盘,正是孕脉!虽微弱至极,被囊肿压迫和母体虚衰掩盖,但确凿无疑!方才我用这‘听诊之器’,更在其下腹深处听到了两个极其微弱的胎心之音!频率远超!这不是双胎是什么?!”
他转向沈明珠:“明珠!指给他们看!子宫在何处?巨大囊肿压迫,会导致宫置如何偏移?胎心音从何处可闻?”
沈明珠立刻会意,指着模型上清晰的子宫结构,又指向旁边的卵巢位置,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地解释起来:“诸位大人请看,子宫位于盆腔,正常应在耻骨联合后方…若此处(指向卵巢位置)生有巨大囊肿,会向上挤压腹腔脏器,同时也会将宫体向后或向侧方推移、压迫…胎心音传导…当在此区域最清晰…” 她结合模型讲解,深入浅出,逻辑清晰,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陈士铎等人看着那前所未见的逼真模型,听着沈明珠清晰的讲解,再回想何忧那古怪的“听诊器”和斩钉截铁的结论,一时间竟有些动摇,面面相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难道…他们真的错了?
“一派胡言!全是臆测!”一个顽固的老太医梗着脖子喊道,“什么模型!什么听诊器!闻所未闻!妖器邪术!不足为凭!何忧!你若有胆,就立刻施救!救活了,我等才信!若救不活,便是你庸医误诊,草菅人命!不配为院判!”
“对!施救!”
“立刻施救!”
太医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叫嚣起来。他们根本不信何忧的诊断,更不相信他能救活这“绝症”妇人!只要妇人一死,何忧这“误诊”、“庸医害命”的罪名就坐实了!
何忧看着这群冥顽不灵、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的家伙,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好!本官今日就让你们心服口服!张猛!立刻准备!抬病人进诊室!翠花,准备烈酒、热水、干净布巾!沈明珠,你协助我!柳姑娘,劳烦守住门口,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干扰!”
他雷厉风行,立刻安排下去。张猛和翠花应声而动。沈明珠也立刻净手准备。
“何忧!你…”陈士铎还想阻拦。
“陈大人!”何忧猛地回头,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你不是要我施救吗?那就闭嘴!在外面等着!若因你聒噪惊扰,导致救治失败,这责任,你担得起吗?!还是说…你怕本官救活了人,打了你们太医院的脸?!”
陈士铎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忧指挥人将妇人抬进临时辟出的诊室(原王府一间静室),柳如烟抱着剑,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冷冽的目光扫过一众太医,无人敢上前。
诊室内。
何忧迅速净手,用烈酒擦拭简易手术器械(他随身携带的)。妇人被安置在铺了干净油布的木板上。情况危急,必须立刻手术!否则母体衰竭,胎儿也必死无疑!
“明珠,听我说!”何忧语速飞快,“巨大囊肿必须立刻引流或切除减压!否则压迫过甚,母子俱亡!但首接开腹风险太大!我需要你帮我定位囊肿最薄弱、远离大血管的区域,先穿刺抽液减压!减轻腹压后,再行探查胎儿情况!”
“好!”沈明珠虽未经历过实战,但理论基础扎实,心理素质极佳,立刻拿起何忧特制的、带刻度的空心长银针(类似穿刺针),在何忧的指引下,结合模型知识和触诊,寻找穿刺点。
何忧则再次拿起听诊器,仔细聆听胎心,确定胎儿位置,避免误伤。同时,他取出金针,飞快地在妇人合谷、内关、足三里等穴位下针,激发其残存元气,稳住心脉。
“找到了!何忧哥哥,此处波动感最强,周围血管最少!”沈明珠指着妇人右下腹一处。
“好!消毒!穿刺!”何忧果断下令。
沈明珠深吸一口气,手稳如磐石,在何忧的注视下,将消过毒的空心长针,精准地刺入预定位置!
噗嗤!
一股浓稠、暗黄、带着腥臭味的液体,顺着银针内芯的细管汩汩流出!瞬间接了小半盆!
随着囊液被快速抽出,妇人原本绷紧如鼓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塌陷!她原本微弱的气息,似乎也稍微顺畅了一丝!
“有效!”沈明珠惊喜道。
何忧却不敢松懈,一边控制着抽液速度,一边紧盯着妇人的反应。腹压骤降,也可能引发休克!
诊室外。
陈士铎等人焦躁不安地踱步。听着里面隐约传出的动静(抽液声),闻着空气中飘散出的腥臭味,个个脸色变幻不定。
“陈大人…这…好像真在抽水?”一个太医低声道,声音带着惊疑。
“闭嘴!邪术!定是邪术!”陈士铎低声斥道,但手心己满是冷汗。他悄悄对身边一个心腹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会意,悄无声息地挪到诊室门口附近,假装焦急张望,手指却极其隐秘地从袖中滑出一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轻轻弹向诊室门缝下方的地面!
那粉末落地无声,迅速融入尘土,散发出一股极其淡、淡到几乎被囊液腥臭味掩盖的…甜腻气息!
守在门口的柳如烟,抱着剑闭目养神,似乎毫无察觉。
诊室内。
何忧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抽液速度,沈明珠也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引流情况。突然,何忧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甜腻气息,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味道…**金丝墨玉昙花粉?!** 虽然极其稀薄,混合在囊液腥臭中几乎难以分辨,但何忧昨夜在地窖里闻了太多,对这味道极其敏感!
他心头警铃大作!猛地抬头看向门缝!只见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黄色粉尘,正从门缝下方缓缓飘散进来!
“不好!闭气!”何忧厉喝一声,同时闪电般出手,一把将沈明珠拉向身后,另一只手抓起旁边沾满烈酒的布巾,猛地捂住了自己和沈明珠的口鼻!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诊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守在门口的柳如烟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长剑并未出鞘,但剑鞘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门外那个正欲逃离的心腹太医的后颈哑穴和麻穴上!
那太医连哼都没哼一声,首接软倒在地!
柳如烟一脚踩住他,弯腰从他袖中搜出一个同样质地的小巧鼻烟壶,里面残留着些许淡黄色粉末!她冷冽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门外惊骇欲绝的陈士铎等人!
“陈大人!”柳如烟的声音冰冷刺骨,“你的人,在向诊室投放何物?!谋害院判,阻碍救治,该当何罪?!”
轰!
门外的太医们如同炸了锅!看着地上的同僚,看着柳如烟手中的鼻烟壶,再闻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联想到昨夜庄亲王府地窖的传闻…所有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陈士铎更是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指着柳如烟和地上的同僚,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栽赃!这是栽赃!”
“栽赃?”一个清脆又带着异域腔调的声音响起。阿娜依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凑近柳如烟手中的鼻烟壶,小巧的鼻子嗅了嗅,紫瞳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寒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金丝墨玉昙花粉…还是提纯过的…好大的手笔啊!陈大人!”阿娜依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太医心头!“这玩意儿,一点点就能让人陷入幻境癫狂,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性命…你们太医院,果然‘人才济济’,连这种宫廷禁绝的奇毒都拿得出来?看来,昨夜端掉的那个窝点,和你们…关系匪浅啊?”
陈士铎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完了!全完了!人赃并获!还被这苗疆妖女点破了毒物来历!这罪名…太大了!
“不…不是我…是他!是他自作主张!”陈士铎指着地上的心腹,歇斯底里地想要撇清。
诊室内。
何忧和沈明珠捂着口鼻,强忍着眩晕感。何忧眼中怒火升腾!好毒辣的手段!趁他救治危重病人,心神专注之际,用这无色无味、极易被忽略的花粉下毒!一旦他吸入,轻则精神恍惚手术失败,重则当场癫狂!病人必死无疑!他何忧不仅身败名裂,更要背上庸医害命、甚至巫蛊害人的死罪!
“明珠!你怎么样?”何忧看向沈明珠。
沈明珠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镇定:“我没事,何忧哥哥!闭气及时!”
“好!继续!”何忧压下滔天怒火,现在救人要紧!他示意沈明珠继续控制抽液。
腹压持续降低。何忧再次拿起听诊器,贴在妇人腹部。这一次,胎心音明显清晰了许多!咚咚咚!咚咚咚!两个强健有力的小心脏在顽强地跳动着!
“胎心稳定了!”何忧精神一振,“准备下一步!探查囊肿!准备切除!”
他拿起锋利的手术刀(特制的),眼中闪烁着坚定而专注的光芒。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门外那群魑魅魍魉,等着瞧!
而此刻,在安置秦玉凤的卧房内。
一首昏睡的女将军,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似乎被外面的喧闹惊扰,又仿佛在沉沉的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又让她刻骨仇恨的气息…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