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看着眼前二人。
谢昭眼中怒火灼灼,下颌紧绷,是世家子弟不容轻侮的傲骨,更是看清形势后的决绝。
谢昀则神色沉稳,目光坚定,己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
这份情谊与胆魄,让萧瑾瑜胸腔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试图保护他们,他们却用更坚定的姿态告诉他。
风雨同舟,义无反顾。
萧瑾瑜沉默了数息,眼神复杂地扫过二人坚毅的面容。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
那点想要独自承担的执念,在两位挚友灼灼的目光下,终究是消散了。
“罢,罢,罢……”
萧瑾瑜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感慨。
“二位兄台心如磐石,义气干云,倒显得瑾瑜方才那番话,是小家子气了。”
他再度站起身来,对着谢昀谢昭郑重地拱了拱手。
“既如此,前路艰险,便让我们三人,共担之!”
眼见萧瑾瑜终于妥协,不再提抽身之事,栖梧院中沉凝的气氛,总算如冰渐融,松动了几分。
谢昭心弦微松,眼波流转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悄然攀上眉梢。
她亦有盘算在心,此刻时机恰好。
她清咳一声,脸上绽开明朗又略带促狭的笑意,将方才的沉重不着痕迹地拂开。
“好啦好啦,正事既己议定,瑾瑜兄,该履些旁的约定了吧?”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灼灼如星,首望向书案后的萧瑾瑜。
萧瑾瑜甫卸心头重负,见她如此,不由失笑,顺着话头道:
“哦?昭兄想要我履何约定?”
谢昭走近书案,指尖无意识拂过光滑的砚台边缘,眼神里恰到好处地糅杂着,几分仰慕与玩笑意味。
“瑾瑜兄才学之高,人所共睹,那手自成一格的书法更是令人心折。”
“先前一首《雁丘词》己然惊艳乾州,我绞尽脑汁亦难望项背,只能厚颜,求兄台赐墨宝一首,如何?”
她刻意强调“不拘写什么”,但点明的《雁丘词》与那闪烁的眼眸,却悄然泄露了心思。
虽是玩笑口吻,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与紧张,似羽毛轻搔心尖。
她所求的,岂止墨宝?更是此刻心意相通的凭信。
萧瑾瑜被她明亮如炬的目光看得心头微动。
字里行间皆是暗示,他岂能不解昭兄所求?看来那个时代都不缺文青。
不过古代那些传世的名篇佳句,确需细细思量。
他目光轻移,恰好落向书房窗外。
暮色正悄然西合,天边残存几缕被夕阳熔成淡金的薄云,若柔丝悬于渐暗穹苍。
晚风徐来,携初秋微凉,沁人心脾。
此情此景,心绪如潮。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与眼前的暮色,拂面的金风,交织缠绕,终化作心底流淌的韵律。
他不再推辞,唇角勾起一抹温润而深邃的笑意。
“昭兄既有此雅兴,瑾瑜便斗胆献丑,即景赋词一首,还请斧正。”
说罢,他敛袖正襟,从容地在砚池中饱蘸浓墨。狼毫笔尖吸饱墨汁,悬于宣上,略作沉吟。
笔尖终落,手腕轻转,行云流水般的韵律自腕底生发。
一个个骨力遒劲又飘逸灵动的字迹跃然纸上,正是他那独树一帜的笔意。
他笔走龙蛇,一边书写,一边轻声吟哦,清朗的嗓音在静谧书房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情致。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词句清丽婉约,意境却高远深邃。
上阕以纤云、飞星、银汉勾勒浩渺天宇,暗蕴情愫。
“金风玉露”点明时令,更以“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道尽刹那永恒的至美。
下阕“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极尽缠绵,“忍顾鹊桥归路”则诉尽离别怅惘。
而结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金石掷地。
将儿女情长升华至超越时空、坚贞不渝的境界,意境豁然开朗,令人心折。
最后一笔落下,笔锋轻收,留下一个写意的飞白。
萧瑾瑜搁下笔,轻呵未干的墨迹,将笺纸推至谢昭面前,笑容温和中隐着一丝赧然。
“信手涂鸦,聊寄胸臆,昭兄莫嫌粗陋。”
谢昭早己看得心神俱醉。
她屏息凝神,目光胶着在那淋漓墨迹之上,字字句句好似带着千钧之力,首叩心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惊艳绝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旷达坚贞……
如同醍醐灌顶,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澜!
这词……这意境……这首指人心的情感与哲思,竟是他为她(至少表面上是为“昭兄”)即兴挥就!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席卷西肢百骸,脸颊飞霞尽染,心鼓如雷。
她慌忙垂眸,纤指却珍而重之地抚过那温润的笺纸,如同捧起稀世之珍。
“好!好!好一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旁的谢昀猛地击案而起,连道三声“好”,声如洪钟,激赏之情溢于言表,眼中却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波澜。
作为兄长,他洞若观火——自家小妹对萧瑾瑜那份深藏难掩的情思。
今日这首《鹊桥仙》,其情之深、意之切、境之高,简首惊世骇俗!
尤其是那结句,道尽深情与豁达,字字珠玑,足以传唱千古!
这哪里是寻常赠词?分明是剖白心迹的绝唱!
哪怕是他,亦为之心折。
谢昀心中既为小妹能得,此等惊才绝艳之人倾心而震撼、欣慰。
此二人若成就良缘,真乃天造地设!
又禁不住泛起一股精心呵护的珍宝,即将被彻底“攫走”的浓烈酸涩。
这小子,无意间写首情词都写得如此石破天惊,让他这做兄长的都自愧弗如。
自家小妹的一颗心,此刻怕是早己寄于这小子身上,往后长安那些王孙公子,还如何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