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牌上。
“一百二十文”几个字像尖刀,剜在每一个买粮人的心上。
一大清早,陆、许、杨三家的低价粮早己售罄,他们也不确定明天日还有没有低价粮。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再次来到这些外地粮行前。
人群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孩童压抑的哭声。
“一百二十文……天爷啊!”
一个穿破棉袄的老汉看着木牌,眼里最后的光熄灭了。
他佝偻着腰,哆嗦的手在空瘪的怀里摸索,只摸到几个温热的铜板。
这点钱,半斗米都买不到。
旁边的老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嘴唇翕动,只有眼泪无声地滚落。
“娘,饿……”
妇人怀里的孩子小脸发青,有气无力地呻吟。
妇人咬破了嘴唇,死死盯着紧闭的粮店大门,眼神里是走投无路的疯狂。
人越聚越多。
焦躁恐慌和绝望在蔓延。
自古民不与权争,与官斗,这些粮行背后,哪个不是盘根错节的权贵撑腰?
他们不敢冲撞粮行,只能嘶哑地哀求。
“掌柜的,行行好!便宜点卖点救命粮吧!”
“一百二十文,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家里断炊两天了,孩子快撑不住了……”
胡记粮行的大门“吱呀”开了条缝。
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探出半个身子,三角眼扫过人群,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嚷什么嚷!买不起滚远点!挡着门了!”
“掌柜的,求您了,一百二十文实在……”
一个壮实汉子挤上前,满眼祈求。
未待说完。
“滚!”
管事猛地挥手。
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立刻上前,粗暴地推搡那汉子。
“穷骨头也配吃粮?嫌贵?饿死拉倒!别死这儿晦气!”
汉子被推得踉跄,撞倒了旁边一个站立不稳的老者。
老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额头磕在石板上,渗出血来。
“爹!”
一个年轻人扑上去扶起老人,对着打手怒吼。
“你们凭什么打人!”
“打你怎么了?”
打手头目狞笑着,上前一脚踹在年轻人腰上,神情肆无忌惮。
“再不滚,打断你们的腿!看谁还敢嚎丧!”
这暴行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怒火。
人群骚动起来,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吼声涌动。
但看着打手手里的棍棒、腰间的短刀,再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和身后的家人。
那点反抗的火苗,被冰冷的现实和恐惧压了下去。
他们眼中喷火,胸膛起伏,却只能攥紧拳头,喉咙里发出受伤般的呜咽。
愤怒,却无力。
此时。
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
“让开!州府衙门办事!”
几个穿皂衣的公差挤开人群。
为首的小吏一脸严肃,扫过伤者和愤怒的人群,又冷冷看向粮行管事和打手。
“光天化日,聚众斗殴,殴打良民,好大的胆子!”
小吏厉声喝道。
管事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
“官爷明鉴!是这群刁民堵门闹事,影响我们做生意,伙计们维持秩序,一时失手……”
“闭嘴!”
小吏打断他,对手下吩咐。
“把伤者送医馆。”
然后看向管事。
“记得付药钱。”
“来人,贴告示!”
两个公差展开一张,盖着州府大印的告示,贴在胡记粮行大门旁的墙上。
白纸黑字:
州府严令
为禁绝囤积、平抑米价事
照得:近有奸商刁民,罔顾法纪,囤粮居奇,哄抬米价,致使民食维艰,殊属可恶!
仰阖境粮商、米铺、牙行人等,一体凛遵:即日起,凡粜卖食米,斗米只准三十文!敢有违令不遵、仍前囤积、抬价渔利者,一经查获,立拿严办!
限尔等三日内,将所囤之米,尽数平价粜清!逾期不粜,或阳奉阴违者,即以扰乱民生、囤货居奇重罪论处!
严惩如下:
主犯:脊杖!枷号!籍没囤粮、罚没家产!
伙同、隐匿者:连坐同罪,决不宽贷!
本府己密差员役,严行访查。凡有告奸得实者,重赏!尔等切勿以身试法,自取罪戾!
特此榜谕,咸使闻知!
右 榜
永和十七年九月五日
三日为限!勿谓言之不预!
告示一出,人群中先是短暂地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微弱的、带着些许希望的议论。
“官府……终于管了?”
“三天?三天后真能降价?”
“听说是世子爷去了州府,如今府尊大人发话了,应该……会管用吧?”
然而,这点希望的火苗,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浇灭了。
“三天?”
一个妇人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声音嘶哑。
“官爷,我们……我们等不了三天啊!家里一粒米都没了,孩子……孩子快撑不住了!”
“是啊官爷!三天太久了!”
“我们今天就快饿死了,哪还能等三天?”
绝望的情绪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蔓延。
官府的告示像一张遥不可及的画饼,画的是三天后的希望,却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饥饿的肠胃在绞痛,孩子的哭声像钝刀子割在心上。
三天?对很多家庭来说,己经是生与死的界限。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还等什么三天!长宁侯府!长宁侯府在行善事!就在侯府侧门那里,我昨日亲眼看见的!”
“只要是家里实在困难的,拿着户引登记,就能领一份救济口粮!糙米杂粮,虽然不多,但能救命啊!”
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长宁侯府?真的假的?”
“发救济粮?现在就能领?”
“快!快去问问!”
“有救了!孩子有救了!”
刹那间,绝望的沉默被巨大的希望和求生本能冲破。
围着胡记粮行的人群,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
人们扶老携幼,搀着刚刚被打的老翁,抱着虚弱的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同一个方向。
长宁侯府的方向,蜂拥而去。
胡百金阴沉着脸从粮行走出来,正碰上钟明川和高裕。
两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胡兄。”
钟明川招呼道。
“钟兄,高兄。”
胡百金点点头,压低声音。
“这儿不是说话地方,找个清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