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泽的“粪怒雷霆”虽然味道感人,效果拔群,打退了乌桓游骑,但这事儿传到许都曹操耳朵里,可就完全变了味儿。
司空府书房,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曹操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案头堆着几份密报:匠城自产盐铁、与袁绍残部交易(疑似换取战略物资)、七日筑城的神迹、秃鹫岭毁山的“伏龙雷”、还有最新这份——乌桓百骑精锐被匠城用“污秽之物”炸得人仰马翻、屎尿横飞的“捷报”…
“嘭!”曹操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乱跳,“陈子墨!竖子安敢如此!”
下首的程昱立刻火上浇油,咬牙切齿道:“主公!此獠己成大患!盐铁专营,国之根本,他竟敢私晒私炼!袁绍逆党,人人得而诛之,他竟敢私相授受‘雷火’!更兼聚众筑城,行墨家妖法,毁山裂石,威震兖豫!如今更以污秽邪术败乌桓…此等行径,无法无天,形同割据!若再不施以雷霆手段,恐其羽翼,尾大不掉!”
荀彧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补充:“明公,陈墨所行,非仅奇技淫巧,更有一套蛊惑人心的‘工分’‘同酬’之说,聚流民之心。伏龙泽己成国中之国,法外之地。其盐铁自足,己断我经济扼喉一臂。若不彻底断绝其兵甲之源…”
曹操眼中寒光一闪,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二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善!文若、仲德所言极是!此獠倚仗者,无非坚城利器!坚城乃水泥妖法所筑,一时难破。然其利器之根,在于铁!传令!”
“即刻起!严密封锁所有通往伏龙泽之商路、水道!**断绝一切生铁输入!**凡敢私贩生铁与匠城者,无论商贾、世家、官吏,**以资敌通寇论处,抄家灭族!**”
“令兖、豫、青、徐各州郡,严查所属铁坊、矿场,所有产出生铁,一律登记造册,优先供给官营军器监及各地驻军!**一粒铁屑,也不许流入伏龙泽!**”
“孤倒要看看,他陈子墨,没了生铁之源,拿什么造他的棱堡、造他的火器、造他的纺车!拿什么支撑他那所谓的‘赤旗新天’!**釜底抽薪,困死此獠!**”
命令如同最严酷的寒冬,瞬间降临。通往匠城的各条要道,关卡林立,盘查之严前所未有。原本依靠行商零散输入的生铁原料,彻底断绝。程昱的心腹将领如同饿狼般巡视,眼神恨不得刮地三尺,找出隐藏的铁屑。
匠城内部,危机感瞬间拉满。
“主公!库房里最后一批生铁…只够打造三百把锄头了!”铁匠坊的老坊主(原安阳的老铁匠)愁容满面,声音都在发颤,“没有生铁,炉子…炉子就要熄火了!农具、工具、城防修补…全都要停摆!更别说…火器坊那边,还等着铁料做外壳呢!”
铁匠铺里,往日叮叮当当、炉火熊熊的热闹景象消失了。炉火黯淡,铁砧冰冷。铁匠们围着仅剩的几块生铁,唉声叹气,眼神里充满了焦虑。没有铁,匠城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核心部件就要卡死!
典韦急得在议事厅里团团转,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巨兽:“他奶奶的曹阿瞒!玩阴的!断粮断盐不够,现在连铁都不给了!主公,让俺老典带人去劫了他的铁矿山!**饱和式打劫!** 抢他娘的!”
陈墨站在巨大的匠城资源分布图前,指尖划过北坡的石灰石矿、野狼谷的贫铁矿(品位低、杂质多),眼神锐利如鹰。他深知,劫矿是下下策,正中曹操下怀。匠城要破局,必须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点开新的科技树!
“劫矿?那是送死。”陈墨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曹操要断我们的生铁,那我们就…**自己炼出更好的钢!**”
“更好的钢?”典韦和铁匠坊主都愣住了。生铁都断了,还炼钢?
“对!炒钢法!点钢术!”陈墨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手指重重地点在野狼谷铁矿标记上,“我们的铁矿品位虽低,杂质虽多,但并非不能用!老坊主,立刻召集最好的铁匠、窑工!典韦,抽调人手,去北坡给我挖最好的耐火白陶土!按我这张图,给我建起‘炒钢炉’和‘坩埚窑’!”
陈墨迅速铺开两张早己准备好的图纸。一张是结构相对简单、形似巨大澡盆的“炒钢炉”示意图,标注了鼓风口、搅拌口、出渣口;另一张则是结构复杂、如同倒扣巨钟的“坩埚窑”,对耐火材料要求极高。
“炒钢?坩埚?”老铁匠看着图纸上陌生的结构,一脸茫然,“主公…这…这能行吗?老汉打了一辈子铁,只见过百炼成钢,没听过‘炒’啊?”
“能不能行,干了才知道!”陈墨斩钉截铁,“我们没有退路!匠城的脊梁,不能因为缺铁就弯下去!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们自己的钢!只要炼出来,农具更锋利,工具更耐用,城防更坚固!工分翻倍!”
“工分翻倍!”典韦眼睛一亮,吼声震天,“得令!俺这就去!挖陶土!建炉子!**火力不足恐惧症?不存在的!俺给它整成‘钢铁洪流渴望症’!**” 他转身冲出去,吼声传遍全城:“兄弟们!跟俺走!挖土建炉炼神钢!工分翻倍!顿顿有肉!”
野狼谷贫铁矿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烟熏火燎的露天实验室。
陈墨亲自坐镇指挥。第一步:选矿。矿工们在陈墨指导下,用简陋的淘洗槽和磁选法(用天然磁石),尽可能地将低品位的铁矿石中的杂质分离出去,提高含铁量。虽然效率低,但聊胜于无。
第二步:建炉。典韦带着人从北坡挖来了细腻洁白的耐火陶土。窑工们按照图纸,小心翼翼地在山谷避风处垒砌起巨大的“炒钢炉”和旁边密封性要求更高的“坩埚窑”。炉壁厚实,涂抹了厚厚的耐火泥。
开炉点火!
“炒钢炉”内,木炭熊熊燃烧,温度急剧升高。初步破碎、煅烧脱硫后的铁矿石(烧结矿)被投入炉中。炽热的矿石在高温下开始熔化,形成粘稠的铁水。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鼓风!最大风力!”陈墨吼道。巨大的牛皮风囊在数十名壮汉的奋力拉扯下,发出沉闷的“呼啦”声,将强劲的空气鼓入炉膛!火焰瞬间由红转白,温度飙升!
“搅拌!”陈墨亲自操起一根碗口粗、顶端包着厚厚耐火泥的长铁棍(炒钢耙),猛地插入炽热的铁水中,奋力地搅拌、翻动!随着他的搅拌,空气被强行带入铁水深处,与铁水中的碳发生剧烈的氧化反应!
刹那间,炉内景象变得惊心动魄!粘稠的铁水如同沸腾的金色岩浆,表面翻腾起大量的火花和耀眼的铁渣(氧化铁)!炽热的铁屑如同金色的雨点般西溅飞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金属灼烧的气息!
“快!扒渣!”陈墨一边奋力搅拌,一边大吼。旁边的铁匠用长柄铁勺迅速将浮在表面的、被氧化出来的杂质铁渣扒出炉外。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技巧的过程,也是对耐火材料和鼓风能力的巨大考验。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搅拌不均匀,温度控制不稳,扒渣不及时,最终得到的不是钢,而是一炉夹杂着大量渣滓、冷却后像豆腐渣一样的脆硬废铁。
沮丧的气氛开始蔓延。铁匠们看着辛苦挖矿、建炉、鼓风的成果变成一堆废渣,唉声叹气。有人嘀咕:“这‘炒’法…行不通吧?还不如百炼呢…”
“闭嘴!”典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黑灰,吼声如雷,“主公都没说不行!失败咋了?接着炒!**饱和式搅拌!** 俺就不信炒不出一炉好钢!”
陈墨没有气馁,仔细检查废料,分析原因:“鼓风量不够,搅拌时间短,温度波动大…下一炉,增加鼓风人手!延长搅拌时间!耐火材料加厚!”
他亲自调整鼓风节奏,指挥工人加固炉壁。第二炉点火!烈火更猛,搅拌更久,扒渣更勤!陈墨如同一个在烈焰地狱中舞蹈的匠神,汗流浃背,手臂酸痛,眼神却专注无比。
终于!当炽热的铁水在反复搅拌、氧化、扒渣后,颜色由暗红转为耀眼的亮白色,流动性也大大增强时,陈墨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成了!快!出钢水!”
粘稠亮白的钢水顺着出钢槽缓缓流出,注入事先准备好的沙模之中!钢水纯净,杂质极少!冷却后敲击,声音清脆悦耳,质地坚韧远胜生铁!
“炒钢!是炒钢!我们炼出钢来了!”老铁匠激动得老泪纵横,抚摸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钢锭,如同抚摸着稀世珍宝。
然而,陈墨并未满足。“还不够!这只是低碳钢!我们需要更好的!更硬的!能打造神兵利器的钢!” 他的目光投向了旁边密封的“坩埚窑”。
坩埚窑的考验更为严峻。匠城没有石墨,只能用最好的耐火白陶土烧制坩埚。陈墨将精选的炒钢块、木炭粉和少量用于脱氧的矿石粉末(如锰矿石),按秘密比例装入陶土坩埚中,密封好,放入坩埚窑中。
“大火!最高温度!烧透!”陈墨亲自掌控火候。坩埚窑内,烈火升腾,温度达到了匠城目前技术的极限!陶土坩埚在高温中发出暗红的光芒。
数个时辰后,熄火,冷却。当窑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坩埚,敲开外层陶壳时,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坩埚内,一块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属幽光、质地无比致密的钢锭呈现在众人眼前!
陈墨用铁钳夹出钢锭,浸入冷水淬火。
“嗤啦——!” 白烟升腾!
淬火后的钢锭,表面呈现出一种神秘的云纹。陈墨取来一把普通铁刀,用力劈向钢锭!
“锵!” 一声脆响!
铁刀应声而断!而钢锭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坩…坩埚钢!”陈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成了!百炼精钢,一朝可得!”
匠城,拥有了自主生产优质钢铁的能力!炒钢法提高了效率,坩埚钢则打开了高端材料的大门。
就在匠城欢庆钢铁突破的同时,许都司空府,一场关于匠城的“秋后算账”正在进行。
荀彧拿着厚厚的账簿,眉头紧锁地向曹操汇报:“明公,按程昱大人之策,断其生铁己有三月。据细作回报,匠城铁匠坊确己炉火黯淡,市面亦未见其有新铁器流出…此策,当己见效。”
曹操脸色稍霁,微微颔首:“善。困兽之斗,其力终竭。待其粮尽器敝…”
话音未落,一名户曹小吏(管税收的)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司…司空!大…大事不好!兖州…兖州府库刚核完秋税…匠…匠城封邑伏龙泽…上缴粮税…竟…竟比往年增了三成!”
“什么?!”曹操猛地站起,案几被带得哐当一声!程昱更是失声惊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伏龙泽乃不毛之地!匠城聚流民耗粮甚巨!又被我断铁断盐,其民生应困顿凋敝,税赋何能反增?定是谎报!”
荀彧也一脸难以置信,劈手夺过税册,手指飞速拨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反复核算。越算,他脸色越是苍白,额头渗出冷汗,手指都开始发抖。
“如何?”曹操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明…明公…”荀彧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荒谬的颤抖,“数目…无误。伏龙泽今岁粮税,实增三成有余…细作亦有报,匠城新垦荒地,禾苗之壮硕…远胜周边沃土…” 他猛地想起细作报告中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匠城似乎在大量使用一种灰白色的粉末状物,混入农田…当时只以为是石灰消毒,未曾深究…
“砰!” 荀彧手中的算盘,因心神剧震、手指失控,竟被他生生捏断!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崩飞出去,滚落一地!这位以“王佐之才”、精于筹算著称的智者,此刻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丝…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灰…灰白粉末?增…增产三成?” 荀彧喃喃自语,失魂落魄,“陈子墨…你…你究竟用了何等妖法?连这贫瘠之地的不毛之土…也能点石成金(粮)?” 他精心计算的困杀之局,非但没困死匠城,反而被对方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这脸,打得生疼!
曹操看着滚落一地的算盘珠子和失魂落魄的荀彧,再想想那凭空多出的三成粮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仿佛看到,伏龙泽那片他亲手选定的“囚笼”之地,在陈墨手中,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式,野蛮生长,甚至…开始反哺于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和更深的忌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匠城,用钢铁的意志和“粪土”(硝石矿渣制磷肥)的力量,不仅砸碎了生铁封锁,更狠狠地崩飞了荀彧的算盘珠子!赤旗之下,科技与制度的洪流,正不可阻挡地奔涌向前。而司马懿的小本本上,又该添上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