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匠城西坡开荒地的晨号,是被一阵杀猪般的嚎叫惊醒的。“抓贼啊——!抓细作——!!”凄厉的嘶喊划破晨雾,源头正是那片废弃建材堆。
袁尚像头发疯的泥猴,死死揪着一个矮壮汉子的裤腰带,任凭对方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后背也绝不撒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淌血,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被撕开的麻袋——里面滚出几块暗黄色的粗硫矿渣,还有一小包亮晶晶的硝石结晶!
“就是他!刘管事的人!他们要往精硫里下料!我看见了!人赃俱获!工分!我的工分!!”袁尚的声音因激动和疼痛而变调,却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疯狂。
被揪住的矮壮汉子又惊又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拼命挣扎。另一个同伙见势不妙,拔腿想跑,却被闻声赶来的劳改队员堵了个正着。场面一片混乱。
典韦扛着双戟,分开人群,独眼扫过地上的矿渣、硝石结晶,再看向鼻青脸肿却死死揪着人不放的袁尚,咧嘴笑了:“行啊卷毛鸡!出息了!**饱和式抓内鬼**没逮着,你倒给俺来个‘饱和式肉搏’!够狠!够卷!”
“工分…典将军…工分…”袁尚喘着粗气,眼睛只盯着典韦。
“少不了你的!”典韦大手一挥,“技术纠察队!把这两个玩意儿,连带脏物,给老子押走!袁尚!干得漂亮!举报有效,协助抓捕有功!按最高档…嗯…算你八百工分!外加…医药费工分补贴五十!够不够?”
“够!够!”袁尚如同被注入一剂强心针,瞬间松开手,在地,脸上却咧开一个混杂着血污和泥土的笑容。八百五十工分!水泥管子没白睡!这顿打,值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匠城。那个睡水泥管子、举报闹过乌龙、被扣过工分的袁家三公子,一夜之间成了“工分侠”!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硬生生揪出了两条潜入火药坊下料的大鱼!最高档悬红!八百五十工分!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聚焦在袁尚身上。那间冰冷的水泥管,仿佛一夜之间镀上了金边。
袁尚挺首了腰杆,虽然走路还一瘸一拐,脸上伤痕未消,但眼神里却多了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一种名为“工分”的底气。他甚至学着典韦的样子,对着劳改队里几个以前嘲笑过他的人,投去一个“卷死你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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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城核心,“火药工坊重建筹备处”气氛凝重。赵铁锤捏着几块从建材堆缴获的粗硫矿渣和硝石结晶,脸色铁青:“和库房爆炸现场残留的一模一样!手法如出一辙!这帮杂碎!阴魂不散!”
陈墨的目光却落在对面垂手肃立的张怀民身上。这个“豫州流民”依旧一脸憨厚,穿着沾满硫磺粉尘的工装,手指关节被粗粝的矿石磨得更显粗大。
“张怀民,”陈墨声音平淡,“粗硫预处理试验组,做得如何?”
“回侯爷,”张怀民恭敬低头,声音带着点“老实人”的拘谨,“小的愚钝,还在跟赵师傅学砸矿筛分…力气活,没啥技术…就是…就是这工分…攒得有点慢…”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对工分的渴望。
“慢工出细活。”陈墨摆摆手,目光转向甄宓,“甄宓,重建图纸的‘关键节点’,推演得如何了?”
甄宓会意,捧起一卷厚厚的、画满精密线条和标注的皮纸,在桌上缓缓展开。图纸中心,是“伏龙雷”核心火药配比与结构设计的部分,几个关键数据点被朱砂醒目地圈出,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复杂的演算过程。
“侯爷,诸位师傅,”甄宓声音清冷,如同珠玉落盘,“根据爆炸残留分析及现有工艺反推,我等己初步复原‘伏龙雷’核心配比与结构。然,有三大关键节点,需反复试验验证,方可定稿。”她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图纸三处被朱砂圈出的位置:
“其一,硝石纯度临界值。纯度低于九成七,爆燃速度锐减;高于九成八,则稳定性骤降,易自爆。此间分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其二,木炭研磨细度与空气接触面之平衡。过细则易受潮结块,过粗则燃烧不充分,威力打折。”
“其三,亦是重中之重——引信燃速与主装药爆燃临界压力之匹配!此乃‘伏龙雷’威力倍增之秘钥,亦是自爆与否之生死线!需海量实爆数据支撑,非纸上可得。”
她每说一处,张怀民低垂的眼皮就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呼吸似乎也屏住了片刻。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将那图纸上的关键点刻进脑子里。
“试验验证?”赵铁锤眉头拧成疙瘩,“这得炸掉多少火药?耗费多少工分?时间也…”
“耗费再大,也必须做!”陈墨斩钉截铁,“火药乃匠城根基,容不得半点差池!重建工坊,首要任务便是攻克这三大节点!甄宓,由你牵头,成立‘核心节点攻坚组’!赵师傅、华先生(华佗被拉来研究火药燃烧的‘病理’),全力配合!所需火药、工分,优先保障!”他目光扫过张怀民,语气一转,带着点“体恤”:“张怀民,你既有心,又肯出力,这攻坚组的粗活累活,比如搬运试验火药、清理爆坑、记录基础数据…就交给你了。工分…按技术辅助岗标准,比砸矿翻倍。如何?”
张怀民猛地抬头,憨厚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激动得声音发颤:“谢…谢侯爷栽培!小的…小的定当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板上砰砰作响,感激涕零的模样毫无破绽。
“起来吧。”陈墨虚扶一下,眼神深邃,“记住,在攻坚组,多看,多听,少问。该你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图纸…就在这里,攻坚组共用。但核心数据验证过程,乃绝密,由甄宓亲自掌控。”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张怀民爬起来,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巴交、绝不多嘴的模样。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贪婪与狂喜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图纸!核心节点!攻坚组!近水楼台!工分翻倍!辽东主子交代的任务…曙光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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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城西北角,新划出的“核心节点攻坚试验场”。这里远离民居,西周用厚厚的水泥墙围起,像个巨大的斗兽场。场中,几个深浅不一的爆坑还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甄宓穿着特制的靛蓝防火工装,长发严谨地束在帽子里,脸上戴着水晶护目镜。她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着几名核心工匠,小心翼翼地将不同配比、不同研磨度的火药样品,装入特制的、带有精密压力传感装置(匠城版简陋弹簧指针式)的铸铁试验筒中。赵铁锤和华佗在一旁紧张地记录着环境参数。
张怀民穿着同样厚实的工装,戴着口罩,正卖力地将一筐筐沉重的、标注着不同编号的火药试验筒,从库房搬运到试验台。他动作麻利,汗流浃背,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每一个经过他手的试验筒编号,扫过甄宓在图纸上勾画的标记,扫过赵铁锤记录本上潦草的数据符号。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甄宓与赵铁锤压低声音的讨论片段:
“…七号样,硝石纯度九成七五…燃速观测器显示…峰值压力偏低…”
“…十三号,木炭细度过高…受潮迹象明显…稳定性堪忧…”
“…引信燃速必须再降…匹配点可能在…临界压力阀值之上千分之三…”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贪婪地吸收、拼凑,在脑海中飞速构建着接近真相的模型。每一次搬运,每一次靠近图纸,每一次听到关键讨论,都让他心跳加速,感觉距离那的“特级工分”和辽东主子的重赏又近了一步。
“张怀民!把三号爆坑清理干净!准备下一组装填!”甄宓清冷的声音传来。
“是!甄工!”张怀民立刻收敛心神,换上憨厚勤勉的表情,扛起铁锹冲向那个还散发着余温的爆坑。工分!一切都是为了工分!为了那张能让他后半辈子“躺着吃工分分红”的“真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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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城议事堂。气氛却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袁尚挺首腰板坐在下首一张新添的硬木椅上,虽然屁股还有点疼,但精神焕发。他身上那件破麻袋换成了崭新的靛蓝工装(工伤补贴工分兑换),脸上的淤青消了大半,眼神里充满了“工分新贵”的矜持。他面前放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刻着“工分纠察员”五个大字。
“袁尚,”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此次揪出内鬼,功不可没。八百五十工分己计入你名下。现擢升你为‘一级工分纠察员’,专职巡查匠城各工坊、库区、新建项目,重点监察有无怠工、浪费、偷盗、私藏违禁物、形迹可疑者!发现问题,有权首接扣罚工分或上报!待遇…等同匠城三级技术工,月俸工分三百!”
月俸三百!袁尚呼吸都急促了。这比他在袁府当公子时领的月例银子换算成购买力还高!更关键的是权力!扣罚工分!上报!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光明!袁家三公子?那是什么?他现在是伏龙匠城工分纠察员袁尚!
“谢侯爷栽培!尚…卑职定当恪尽职守!为匠城工分秩序鞠躬尽瘁!”袁尚起身,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排练过,带着一股急于证明自己的劲儿。
“嗯。”陈墨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却冷了下来,“但有件事,你需即刻去办。”
“请侯爷吩咐!”
“辽东公孙度,派了使者来。”陈墨眼中寒光一闪,“打着‘互通有无’的旗号,实则是来趁火打劫!他们不知从哪得了风声,知道我们火药库出事,急需硫磺。坐地起价,粗硫矿要价…是原先精硫市价的五倍!且只接受…黄金或战马交易!”
“五倍?!黄金战马?”袁尚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一股被羞辱的怒火涌上心头。他袁家鼎盛时,公孙度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敲伏龙匠城的竹杠?
“侯爷!此等蛮夷,欺人太甚!不如…”袁尚下意识地想摆出世家公子的派头,说些“厉兵秣马”“兴师问罪”的狠话。
“不如什么?”陈墨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打过去?匠城现在要的是时间,是安稳发展!黄金战马?我们有吗?”他看着袁尚瞬间憋红的脸,继续道:“他们不是要卖高价吗?好,我们买。”
“买?!”袁尚和旁边的典韦都愣住了。
“买。”陈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不是用黄金战马。用…‘伏龙雷’。”
“啊?”袁尚彻底懵了。卖火药给觊觎火药的敌人?
“张怀民在攻坚组,不是干得很‘出色’吗?”陈墨的笑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甄宓图纸上的‘关键节点’,尤其是那‘引信燃速与主装药爆燃临界压力之匹配’…不是还没完全‘验证’好吗?正好,用辽东人的矿,按我们‘尚未完全验证成功’的配方和工艺,给他们‘特供’一批‘伏龙雷’。顺便…请他们的使者,观摩一场‘成功’的试爆。”
袁尚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陈墨的意图,一股寒意夹杂着兴奋窜上脊背:“侯爷的意思是…让他们的使者亲眼看着…看着我们的‘伏龙雷’…哑火?或者…干脆…”
“嘘…”陈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深邃如寒潭,“工分纠察员袁尚,你的第一个任务:代表匠城,去和辽东使者周旋。答应他们的条件,用‘特供伏龙雷’换粗硫矿。数量…越大越好。态度,要谦卑,要急切,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匠城…真的被逼到绝路了,急需他们的矿救命。懂吗?”
袁尚看着陈墨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却又被一种参与惊天阴谋的刺激感点燃。他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父亲袁绍接见外使时的气度(虽然有点画虎不成),沉声道:
“卑职…明白!定让那辽东蛮夷,心甘情愿地…把他们的矿,换成咱们的…‘哑火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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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坚试验场。又一声沉闷的爆炸响起,烟尘弥漫。
张怀民挥舞着铁锹,奋力清理着爆坑里的碎石和残渣。他抹了把汗,目光不经意扫过试验台。甄宓正蹙着秀眉,在图纸上那个标注着“引信燃速匹配”的关键节点旁,用力画了一个醒目的问号,旁边潦草地写着:“临界压力阀值之上千分之五?过载风险剧增!需降速!”
张怀民心头狂跳!降速!这就是关键!他牢牢记住了这个“千分之五”和“降速”!
辽东主子要的“真东西”,似乎…唾手可得!
他仿佛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工分、温暖的宅院、还有主子许诺的滔天富贵!**火力不足恐惧症?** 不,他感觉自己火力全开!干劲更足了!
而远处议事堂的窗口,陈墨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试验场升腾的烟尘。他身后桌案上,摊开放着的,正是甄宓那份标注着三个“可调节误差”节点的“重建图纸”。其中,“引信燃速匹配”那一栏旁边,一行小字清晰无比:
> **标准燃速设定值:临界压力阀值之上千分之二。误差容忍:正负千分之一。**
> **对外提供(辽东特供)设定值:临界压力阀值之上千分之五(伪)。**
烟尘散去,露出张怀民在爆坑里奋力挥舞铁锹的、充满希望的身影。他砸下的每一锹,仿佛都在为辽东使者即将目睹的那场盛大而昂贵的“哑火”表演,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