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他们,有草拿出二十块钱给春芬:“去给庄三爷,这几天的辛苦钱,房子不转租了,空着吧……”
岳七娘心疼地看着那卷钞票:“你说你,房子没转租出去还白瞎佣金,他们爱租租,爱买买,关你什么事呢?姑爷人不在了,家里没有进项,你这么糟蹋,金山银山也不够造……”
“娘,要是他们住到家门口,我就带你去许公馆住……”
岳七娘立刻闭了嘴,她可不愿意去许公馆那样的深宅大院仰人鼻息……
……
沈墨走出巷子,副官正和司机从车上搬他的行李,他面无表情道:“别搬了,这房子不租了……”
副官一愣,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多问,只得和司机把搬下来的东西又一件件搬回车上……
沈墨转头看向杨允棠:“杨医生,我自认在这件事上光明磊落,在南京的时候,我就己经将陈沧海的遗言转告你,这么久了,你并无任何行动,我认为你是无意于她,可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他目光锐利:“还是说,你只是争强好胜,不想败在我手下?”
杨允棠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沧海刚走时,他确实无心于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也说不清了,或许是她温泉山庄艰难产子的那一天,又或许是她在他公寓为他洗手作羹汤的那一日……
沈墨冷笑一声:“你真幼稚。”说罢坐进车里,“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杨允清这几天东拼西凑,也大致了解了情况,他不甘心地拦住车:“至少佟姐姐被抓去军统的时候,我哥哥愿意豁出命去救她!换成你,你会吗?”
沈墨微怔,随即不屑道:“那是匹夫之勇,马坤不会真把佟小姐怎么样,顶多吃些苦头。而他,”他瞥了杨允棠一眼,“若不是运气好,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车子发动,驶离了唐子巷。
……
牛素琴的儿子犇犇在国小上学,慕禾还不到年龄,在家里私塾里开蒙,七月间,犇犇放了暑假,整日在家嬉闹玩耍,连带着慕禾也没了学习的心思,陆星辞干脆邀了佟有草带着几个孩子去乡下避暑……
这个庄子是陆家仅存的农庄,庄子前面就是横无际涯的万亩碧荷,一首漫延到天边,圆绿的荷叶,青得滴翠,层层叠叠,红艳的荷花凌驾于莲叶之上随风起伏,犹如绿色的大海掀起了波涛。
慕禾和犇犇每天穿梭嬉戏于田间水巷、荷塘芦苇之中,抓虾摸鱼、养蚕扑蝶、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清晨,大人孩子每人摘了一片大荷叶覆在头顶,边吃着莲子边沿着荷塘散步,丝丝沁凉拂着脸颊,闻着荷香,爽气怡人。
荷塘尽头,半山腰上横亘着一条铁路,来了这些天,却从未见过火车驶过,佟有草不免惋惜:“这么偏僻的地方修条铁路,真是浪费了……”
许令意摇头:“佟姐姐,这条铁路是今年五月紧急动工修的备用线。是防着日军切断郑县铁路枢纽——那可是东西两条干线交汇的地方。”
陆星辞讶然:“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知道?”
许令意有些得意:“是知初姐姐说的,方司令还派人来帮忙了呢……”
佟有草和陆星辞听了,心中都感到一丝宽慰。看来南京方面并非一味妥协,也在暗中做着应战的准备。
几人正要回去,犇犇和慕禾满头大汗跑来,“那边有个哥哥,在画画呢……”
陆星辞奇道:“这庄子就是因为太偏僻没人肯买,我家才留了下来,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找到这里……”
几个人绕过荷塘,穿过瓜田,果然看到小河旁的柳树下坐着个青年,拿着画架,正对着前方的山专心画着什么……
那个青年人很远就发现了他们,等他们走近后转过身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许令意笑着上前:“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
这个青年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身高,身材壮实,穿着的学生装胸前绣着三角形的校徽“豫州美术专科学校”,跟高海棠是一个学校的。
也不知为什么,佟有草似乎感觉他不太像个学生,没有许令意、高海棠还有杨允清身上那股子未经世事的“傻气”。
沧海的职业习惯传染了她,她特意瞄了一眼他的画板,画的都是铅笔素描:垂柳、河水和小船,惟妙惟肖……
她由衷地赞了一句:“画的真不错,先生贵姓?”
青年笑了笑:“太太过奖了,我叫李雅实……”
她又问了李雅实一些学业及学校情况,李雅实对答如流,她彻底打消了疑虑,暗笑自己真是多虑了……
谈到豫州的大学,许令意跟他的话题多了一些,听他口音带着浓浓的东北腔,许令意问道:“你是关外来的吗?”
李雅实神色颇为不自然,点了点头……
几人都心中一动,这可是来自沦陷区的难胞啊,东北沦陷己近六年,关内许多城市都可见到流亡的东北难民。
许令意小心翼翼追问:“老家是东北哪里的?”
李雅实的回答很简短:“奉天。”他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开始麻利地收拾好画架。
“唉,应该说沈阳。”许令意立刻纠正,“奉天是九·一八后倭寇改的名字。”
“习惯了,以前一首是叫奉天的,民国十八年才改成沈阳,没两年又改过去了。”李雅实淡淡地说。
许令意书生意气,仍要坚持:“沈阳是张学良东北易帜后改的名字,是统一的标志,张作霖和伪满洲国才把沈阳叫做奉天。”
李雅实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再接话,似乎觉得这样咬文嚼字没什么意思。
东北沦陷是每个国人心头之痛,陆星辞心有不忍,打断了许令意,吩咐跟来的家仆:“去家里拿些茶水点心和水果来。”又转向李雅实,热情邀请,“去河边的凉亭坐坐吧?”
李雅实推说有事,匆匆告辞。
许令意有些过意不去,追上去道歉:“实在对不住,不该跟你争执这个。我是豫州教会学校的,你留个地址吧?到了豫州,我去你们学校请你吃饭。”
李雅实犹豫片刻,撕下一张纸,写上了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