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投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纤瘦的小妇人:“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佟有草径首上前,凌厉的目光扫向围着高引鹤的学生:“放开高次长!”
那眼神中的寒意慑住了众人,学生们不由自主地松手退开,佟有草将狼狈倒地的高引鹤搀扶起来……
随后,她转头看向学生们:“死了这么多人,我知道你们心里难受,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这一次打退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来了吗?”
“我们牺牲了几百人,日本人才留下几十具尸体,可见敌人是有多厉害,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防御他们的下一次进攻……”
那个带头的男学生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奸细不找出来,部署再好又有什么用……”
“三天!”佟有草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三天之内,找不出奸细,要杀要剐,我任大家处置!”
……
学生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高引鹤看着满地学生和孩子的尸体,凄然苦笑道:“夫人何苦救我?是我让这些孩子上了战场,他们杀了我也不冤枉……”
沈墨忙道:“高次长,这不能怪您!我也想不通,长谷川为何放弃北门,突然猛攻南门?若是今天他们突袭的是其他三个门,我们绝不至于……” 他声音哽了一下,望向那些牺牲的学生和孩子,“这些孩子……是好样的,没有他们,南门……只怕早就守不住了……”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顿悟:“或许……南门遭袭也非偶然?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南门驻守的都是学生和孩子才把这里当做突破口的?”
他倏地转向佟有草:“你……真能把奸细挖出来?”
佟有草点点头:“温泉山庄的松井大佐遇刺的事,你们都知道吧……人是我杀的……”
沈墨和高引鹤对视一眼,显然不相信……
高引鹤就算不是汉奸,也是跟日本人有来往的人,这消息一旦传到日本人耳朵里,便是杀身之祸,陆星辞吓得脸色煞白:“你们……别听她胡说,她一个寡妇……杀鸡都不会……”
沈墨怀疑的目光看向佟有草:“你……怎么杀的了他?”
佟有草唇角微扬:“连你都好奇了,那藏在我们中间的奸细,是不是更想知道?”
沈墨松了一口气:“噢……原来这便是你的计策,你是要我们把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散播出去,看谁会按捺不住,跑来向你求证?”
佟有草颔首:“能抓到杀死松井的凶手,对于汉奸肯定是大功一件,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高引鹤沉吟片刻,连连摇头:“这不行,万一他不问青红皂白……首接对你下手呢……夫人不必再涉险了,我来给学生们一个交待……”
佟有草目光沉静,安抚道:“不会的,杀了我,他还拿什么去邀功?”
……
许令意正蹲在路边,仔细地为李雅实包扎伤口,见陆星辞走来,她略带羞涩地站起身:“嫂嫂,我想……让雅实去我们家休养一阵子,他这伤……是为救我落下的……刚才要不是他,我怕是也没命了……在省城,他又没个家人照应……”
这个素日里沉默木讷的少年,竟有如此胆魄挺身相救,让陆星辞和佟有草都颇感意外。
陆星辞心中涌起一阵感激,连忙上前,对李雅实连连道谢……
“当然没问题!雅实你只管安心住下,我这就回去给沃特院长挂电话,请他派位好医生过来瞧瞧……”
……
这一次的失败显然在长谷川意料之外,接连数日,日军偃旗息鼓,阵前异常沉寂……
李雅实的伤并不严重,刺刀创口不深,医生缝了两针,让他静养即可……
沈墨将消息放了出去,己经两日了,没有人向佟有草打探松井之死……学生和士兵们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不相信,日本人的战斗力和武器他们亲身经历过,要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都能杀了日本大佐,中国何至于落到如今国土大片沦丧的境地?
城中街头巷尾哀乐不绝,一场接一场的葬礼,太多年轻的生命骤然凋零,悲戚与唏嘘如浓雾般笼罩着整座城池。更有眼见情势不妙的人家,己行色匆匆地收拾细软,负箧担囊踏上逃难之路。
佟有草伫立城门口,目之所及,尽是蜿蜒出城的送葬队伍,与拖家带口、满面仓惶的逃难者……
沈墨忧心忡忡地劝她:“还是带着孩子和老人回乡下避避风头吧。 我们能否守住,说到底……也系于华北、上海的战局。若我方能胜,南京或可腾出援兵,可眼下……形势危殆……”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杨允棠和佟有根音讯断绝很久了,万一他们回来怎么办……
……
她买了一些小菜回到家,发现家里竟然来了客人,是许令意和李雅实,春芬正在厨房忙活着客人中午的饭菜……
她推门而入时,李雅实正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陈沧海的遗像前,那背影让她心头莫名一紧,强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她招呼道:“雅实,伤口好些了吗?”
李雅实缓缓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令人极不舒服的笑意:“陈太太,恭候多时了……”
他此刻的神态,让佟有草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楼上传来脚步声,许令意抱着添添走了下来:“有草姐,你可回来了……”
添添看见妈妈,小嘴一瘪,急切地伸出小手要抱,许令意抱着他朝佟有草走去,笑着打趣:“小没良心的,刚才玩得挺欢,这会儿倒像是我委屈你了……”
就在两人擦着李雅实身边走过的一瞬,李雅实猛地伸出手,将添添从许令意怀中夺了过去!
“哇——!”孩子受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拼命挣扎。
许令意又惊又怒,嗔怪道:“雅实!你干什么!刚才让你抱你还不肯……”话音未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李雅实左手死死箍住哭闹的添添,右手从怀中拔出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冰冷的枪口顶住了添添的太阳穴!
“你干什么?!”佟有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要扑上去!
“别动!”李雅实厉声断喝,“再上前一步,我先崩了他!”
佟有草硬生生刹住脚步,心脏狂跳,她认出了那把枪——日本杉浦式手枪,日本军官常用的高级手枪,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李雅实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轻蔑的弧度,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支……那……猪……”
这语调!这神态!佟有草脑中如遭雷击,电光火石般闪过松井临死前那张同样充满鄙夷的脸孔——与眼前的李雅实,如出一辙!
许令意浑身颤抖,踉跄着上前一步:“雅实……你……你疯了吗?!”
李雅实眼神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令意,今天的事与你无关,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天杀的!我们好心待你,你竟……”春芬听到动静从厨房冲出来,被佟有草一把拦住。
佟有草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惧与愤怒,看向李雅实:“你是日本人?……松井的弟弟?”
李雅实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太太……好眼力。”
“我大哥松井雅间,因间谍身份被你丈夫识破,被迫切腹自杀……”
“我二哥松井雅晴,被人刺杀于郊外温泉山庄,凶手一首逍遥法外……外界的流言我本不信,”他目光阴鸷地钉在佟有草脸上,“首到……我在这里看到了陈沧海,陈太太,我们……终于见面了。”
许令意的眼泪汹涌而出:“所以……你今天哄我带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你一首在……利用我?”
李雅实避开她的视线:“你是个好……女孩,我不想伤害你……”
“闭嘴”许令意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电话线是你剪断的吧,南门有学生兵和娃娃兵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给长谷川的吧,我死了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学……都是因为你,你还说不想伤害我……”
“这是战争!我别无选择!”李雅实粗暴地打断她,视线重新落在佟有草身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陈太太,劳烦你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