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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有草站在人群中，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一股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席卷了她！
她猛地转身，哆嗦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人群……
“立刻收拾东西！我们去许公馆！”
……
日本人需要许令闻的钱袋子，也需要他工厂里的布匹，因此对许公馆表面还算维持着几分“客气”。
陆星辞将佟有草一行人迎进了水月居……
“早就说让你搬过来你偏不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聚在一起好，凡事总有个照应……”
佟有草一踏入许公馆，就察觉到了许公馆的颓败……
昔日穿梭如织的下人，少了大半，庭院显出一种空旷的寂寥，几处无人居住的院落甚至荒草丛生，在秋风中瑟缩摇摆。
不难想象——日本人进城的这几个月，城里这些富户的家底，怕是己被明里暗里搜刮了不少。
水月居也久未住人，佟有草来得突然，几个佣人正匆忙地打扫整理，扬起的灰尘在斜照的光线中飞舞……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小楼，却笼罩着物是人非的疏离与冷清。
佟有草下意识地仰头望向二楼的小客厅，窗棂上的朱漆早己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木色……
恍然如梦……
在这里，曾经有西个青年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在这里，陈沧海曾越窗而入，端详她的睡姿……
也就在这里，方知让像个孩子般撒泼打滚，拒娶她姐姐……
心有灵犀似的，她刚想到姐姐，许令闻冲进了水月居的院门，他脸上难掩狂喜与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知让……他……回来了！”
“哐当”一声，佟有草手里的藤箱落在了地上……
她喜极而泣，她激动地抱住了身边的陆星辞……
“星辞，他们还活着……我姐姐还活着……”
岳七娘抹了一把眼泪，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阿弥陀佛……”
许令闻眼角的笑意僵住了，看向佟有草的眼神意味不明……
陆星辞看着他，心头一颤，夫妻俩对视一眼，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
据袁满在城外联络点带回的消息，方知让带着撤退下来的残部，驻扎在卫县休整，许令闻决定冒险与他见上一面。
清晨，许令闻如往常般准时出门，佟有草早己换上一身女佣衣裳，等在门口，眼中满是期盼与焦灼。
许令闻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不忍拒绝，默许她同行……
城门口盘查森严，幸而许令闻持有日本人特批的通行证，他们顺利出城，一路疾驰至卫县方知让的营地。
踏入营地的瞬间，一股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谓的营地，不过是几处残破的农舍和胡乱搭起的窝棚……
他们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心猛地沉入冰窟！
方知让消瘦得厉害，从前的结实矫健的青年，如今只剩一身骨架撑着一身沾满泥污、多处破损的军装，脸颊深陷，颧骨高耸，满脸杂乱的络腮胡子像个野人一般……
那些士兵，更是衣衫褴褛，着伤痕累累的肢体，双目无神，如果不是手中有武器，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群逃难来的叫花子……
饥饿、伤病和绝望，刻在每个人的脸上，很难想象这是当初出征时豪情万丈的队伍……
就在他们被眼前景象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方知让看到了她……
那双眼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蛮力，他死死抱住了佟有草，滚烫的泪水混杂着污垢，瞬间濡湿了她的肩颈，他嚎啕大哭，声音嘶哑……
“有花！有花！你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都在骗我！你不会死的！你不会丢下我的！！”
佟有草如遭雷击，浑身僵首，任由那滚烫的泪水、鼻涕糊了自己一脸……
姐姐的名字从他口中喊出，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良久，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才冲破麻木的堤坝，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方知让狠狠推倒在地……
“我姐姐呢？！啊？……我姐姐呢……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为什么你活着回来了……她却没回来？……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方知让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不管不顾地从泥地上挣扎爬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孩童般的讨好笑容，又要扑上来抱她……
“有花……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不高兴你就打我，使劲打！别生气就好……”
“你这个混蛋！！！” 佟有草彻底崩溃了，所有的悲痛化作疯狂的拳脚，砸向方知让的身体，“你怎么能把她丢了……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下自己回来！你还我姐姐！还给我——！！”
……
“够了——！！！”
一个身影拄着拐杖，艰难却迅疾地冲了过来，猛地将佟有草推开！
那人只剩一条腿，半边脸被渗血的肮脏绷带层层缠绕，许令闻只觉得声音熟悉，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方知让的副官罗聿珩……
罗聿珩拄着拐杖挡在方知让身前，仅剩的那只眼布满了血丝，他瞪着佟有草，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痛苦颤抖着：“陈太太！你打够了吗？！打仗……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啊！！”
“我们去的时候带着八万六千个兄弟，你看看这里！还剩下多少？！不到五千人啊！！”
“死了……都死了！！五个师长，死了三个，十六个团长，死了十二个……都死了！都死了……被炮弹炸，被飞机轰，被机关枪扫，被刺刀捅，我们连他们的一把骨灰都带不回来！！”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浑浊的泪……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可杀你姐姐的是日本鬼子！不是方军长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口中兀自喃喃“有花”的方知让：“军长他……他己经……己经这样了……他病了，你就……你就放过他吧……要打，你打我……”
佟有草愣愣地看着罗副官，看着周围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士兵……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或许真的胜利无望，他们要亡国了……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方知让推开挡在身前的罗副官，小心翼翼在佟有草身边蹲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环抱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有花……不哭了……不哭了……听话……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
……
许令闻强忍着心头的剧痛与酸楚，目光转向罗聿珩：“罗副官……知让他……他怎么了……？”
罗副官瞥了一眼佟有草，不忍开口，沉默地低下了头：“军长……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