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常委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人事博弈,以陈默的完胜而告终,也像一道无形的“军令状”,迅速传递到了云溪县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是动真格的了。
他那份宏伟的《云溪县经济社会发展总体规划》,绝不仅仅是写在纸上的蓝图,而是即将付诸实施的、不可动摇的行动纲领。
在陈默的强力推动和亲自坐镇指挥下,“云溪县经济社会发展总体规划实施领导小组”高效运转起来,规划中的各项重点项目也如同按下了快进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纸面走向现实。
然而,蓝图的落地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它必然会触动固有的利益格局,也必然会引发更加复杂、更加隐蔽的博弈和冲突。
第一个引爆的矛盾点,就是那条被寄予厚望的、作为整个县域发展主动脉的“三横两纵一环线”骨干路网建设计划。
这个计划虽然在常委会上获得了原则性通过,但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却立刻遇到了两个最现实、也最棘手的难题——钱和地。
钱的问题,首当其冲。
按照初步测算,整个路网建设计划未来五年的总投资额将高达惊人的五个亿。
而云溪县一年的财政总收入还不到一个亿,刨去各种刚性支出,能够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更是少得可怜。
“陈书记,这个资金缺口,实在是太大了。”在一次领导小组的专题会议上,县长曹建民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们把全县的家底都掏空了,恐怕也凑不齐五分之一的钱啊。向上级争取?省里市里虽然都表态支持,但能给的专项资金也有限。这个项目是不是有点太好高骛远了?”
虽然在人事问题上对陈默有所保留,但在具体工作上,曹建民还是一个相对务实和负责的干部。
他的担忧,代表了县里很多干部的普遍心态。
陈默却显得异常冷静和自信。
他知道,如果按照传统的“等、靠、要”的思路,这个项目确实是天方夜谭。
但他的脑子里,装着的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更加先进和多元的“融资大法”。
“曹县长,各位领导,”陈默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坚定,“钱的问题,确实是最大的困难。但我们绝不能因此而被吓倒。我认为,解决资金问题,必须坚持‘两条腿走路,多渠道并举’的原则。”
“一方面,我们要继续加大‘向上争取’的力度。”陈默说道,“但是,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简单地打报告、哭穷。我们要学会‘包装项目’,要将我们的路网建设与国家的西部大开发战略、交通扶贫攻坚计划、甚至与我们云溪县独特的生态旅游资源开发、红色文化传承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他查到云溪县境内有几处红军长征时留下的遗迹。
“我们要向上面证明,我们修的,不仅仅是一条普通的公路,更是一条产业路、旅游路、扶贫路、文化路。这样,我们才能争取到更多、更精准的专项资金和政策性贷款。”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我们要学会‘自我造血’,要大胆地向市场要资金。”陈默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建议,我们可以借鉴一些发达地区的成功经验,尝试引入‘BT模式’(建设-移交)或者‘BOT模式’(建设-运营-移交)。”
BT模式?BOT模式?
这两个在2002年的中国内陆贫困县听起来如同天书般的名词,让在场的所有干部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陈默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政府可以将路网中的某一段,或者某个附加值比较高的项目,比如某个服务区、某个大型桥梁,以‘特许经营权’的方式,授权给有实力的社会资本来进行投资和建设。建成之后,再由政府按照约定的价格和年限分期回购。或者,允许他们在一定期限内对这个项目进行商业化运营,比如收取过路费、经营服务区等,来收回投资并获取利润。”
“这样一来,”陈默总结道,“我们就可以用未来的钱来办现在的事,用社会资本的力量来弥补我们政府投入的不足,既加快了建设速度,又减轻了财政压力。”
陈默的这个“超前”的融资思路,再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强烈的震撼和一丝隐隐的兴奋。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破解资金困局的“金光大道”。
当然,质疑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有人担心,引入社会资本,会不会导致国有资产流失,会不会让老百姓承担过高的通行费用。
陈默也一一进行了解答。
他强调,政府必须在其中扮演好“监管者”和“规则制定者”的角色,通过公开透明的招标、严格的合同约定以及有效的价格听证等机制,来确保公共利益不受损害。
在解决了“钱”的思路问题后,更棘手的“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路网建设必然涉及到大量的土地征用和拆迁。
虽然大部分村民都对修路持欢迎和支持的态度,但也总有一些“钉子户”和“特殊利益群体”,试图趁机漫天要价,阻挠工程进展。
特别是在一条规划中的、需要穿过县城近郊某个“富裕村”的连接线上,就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阻力。
这个村子因为靠近县城,前些年靠着搞一些小作坊和运输业积累了不少财富。
村里不少人家都盖起了漂亮的小楼,甚至还有几栋占地面积巨大的违章别墅。
而这条新的连接线,恰好就要从这几栋违章别墅附近穿过。
这,无疑是捅了马蜂窝了。
那几户别墅的主人在县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立刻联合起来,以“影响风水”、“破坏家园”等理由坚决反对,并且在暗中煽动部分村民对抗征地工作,甚至还扬言谁要是敢动他们一砖一瓦就要“血战到底”。
负责这个路段的乡镇干部和工作组几次进村协调,都被骂了出来,甚至还遭到了围攻。
工作彻底陷入了僵局。
县委副书记钱利民似乎也乐于看到这种情况,在常委会上不痛不痒地表示“要尊重民意”、“不能激化矛盾”,实际上却是在暗中给陈默使绊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陈默上任后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硬骨头”。
如果处理不好,不仅会严重影响整个路网建设的进度,更会极大地损害他这个新任“一把手”的威信。
“陈书记,这几户人家,背景不简单啊。”曹建民县长也有些为难地向陈默说道,“其中有一户,听说市里某位领导的远房亲戚。我们是不是要慎重一点?或者干脆调整一下路线?”
“调整路线?”陈默的目光变得异常冰冷,“曹县长,规划一旦确定,岂能轻易更改?今天我们为这几栋违章别墅让了路,那明天,是不是就要为张三家的猪圈、李西家的菜地让路?那我们这个规划还有什么严肃性可言?我们政府的公信力又何在?”
“这几栋别墅本身就是违章建筑,是长期以来某些人无视党纪国法、以权谋私的产物。今天,我们不仅不能为它让路,反而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个隐藏在县城眼皮子底下的‘毒瘤’彻底铲除。”
陈默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气。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征地拆迁纠纷,这更是一场与云溪县长期以来形成的“权贵利益集团”的正面宣战。
他必须赢,而且要赢得干脆,赢得漂亮。
一场围绕着“拆迁”与“反拆迁”的激烈博弈,以及一场旨在“打掉特权、彰显公平”的攻坚战,即将在云溪县城骤然打响。